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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锡乐府诗的创作特点

编辑:古诗文网发布时间:2022-07-25

刘禹锡是中唐时期独树一帜的诗歌大家,其诗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成就昭然。正如卞孝萱、卞敏在《刘禹锡评传》中所说:“刘禹锡诗的题材广泛丰富,无论是社会现实,还是前朝史事;是时事政治,还是个人经历;是风土民情,还是山川景物,都有所涉及。诗人的喜悦和悲哀、爱慕和憎恶、歌颂和讽刺,都鲜明、自然。真切地流于笔端。”

这种特点在其乐府诗中也表现得很鲜明,统观刘禹锡留存的一百余首乐府诗,无论是旧题拟作,还是新题创制,诗人都能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充分地汲取社会生活营养和民歌艺术表现手法,使乐府旧题或新题,从取材视角与内容选取,乃至艺术手法,都展现出与前人不同的新变,特别是在反映民间生活习俗和风物方面,更是超越前人,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刘禹锡的乐府诗分为旧题乐府和新题乐府。

所谓旧题乐府,就是唐人拟写前代题目的乐府诗。明代胡震亨在《唐音癸签》卷一说:“乐府内又有往题、新题之别。往题者,汉、魏以下,陈、隋以上。乐府古题,唐人所拟作也。”往题即旧题乐府。

新题乐府与旧题相对而言,是唐人自制新题目所作的乐府诗。胡震亨认为:“新题者,古乐府所无,唐人新制为乐府题者也。其题或名歌亦或名行或兼名歌行,又有曰引者,曰曲者,曰谣者,曰辞者,曰篇者,因有曰咏者,曰吟者,曰叹者,曰唱者,曰弄者,复有曰思者,曰怨者,曰悲若哀者,曰乐者,凡此多属之乐府,然非必尽谱之于乐。”

胡氏这一界定,较为客观地区分了新旧乐府诗的创作。据此,从《刘禹锡集》中所录乐府诗与郭茂倩的《乐府诗集》中收录的刘诗比照来看,刘禹锡旧题乐府数量不多,但内容富有新意,特别是在题材上较之唐前旧题,体现了难得的创新性开掘。

对民风习俗题材的着意开掘

罗宗强在《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曾指出,中唐诗人“一变盛唐诗歌那种风骨远韵,那种多层意境,那种理想化的倾向,而转向尚实、尚俗、务尽。”刘禹锡正是中唐时期转向现实生活,并在创作中展现出“尚俗”特色的杰出代表。

如其收录在清商曲辞中的《贾客词》和《采菱行》就体现了这一特点。《贾客词》原是由专咏商人生活的古题《估客乐》演变而来。

据《乐府诗集》卷48引《古今乐录》云:“《估客乐》者,齐武帝之所制也。帝布衣时,尝游樊、邓。登柞以后,追忆往事而作歌。”是为齐武帝首创,但武帝唱的是感怀追忆之辞:“昔经樊邓役,阻潮梅根诸。感忆追往事,意满辞不叙。”

后释宝月根据武帝所唱,重作《估客乐》:“郎作十里行,依作九里送。拔依头上钗,与郎资路用。有信数寄书,无信心相忆。莫作瓶落井,一去无消息。”歌中诉说了漂泊经历,还描写了与情人的依依惜别,充满着感慨追忆之情。

李白也有一首同题拟作:“海客乘天风,将船远行役。譬如云中鸟,一去无踪迹。”在内容与形式上大致也是沿袭古题意。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及商人地位和社会影响力不断提高,以反映商人生活为主的乐府旧题《估客乐》,也从最初的“感忆之声”,一变而为针贬商贾唯利是图、与官权勾结的时事讽刺诗。

刘禹锡的《贾客词》就是反映这种变化的代表作品,诗中对商人见利忘义、不择手段地谋取暴利作了揭示,以贬斥不义之商贾。

在题引中,诗人表明了写作意图:“五方之贾,以财相雄,而盐贾尤炽。或曰:‘贾雄则农伤。’予感之,作是词。”诗歌从商人从商动机写起,说他们是“所游唯利并”。再写商人为牟利而用尽心机,对商机是“乘时取重轻”,对顾客是“心计析秋毫,捶钩侔悬衡”。

为谋取更大利益,甚至不惜冒险航海远游经商。虽说他们家财万贯,妻女饰金珠垂,“妻约雕金钊,女垂贯珠缨。”富傲一方。但却勾结官权,“高货比封君,奇货通幸卿。”是靠玩弄手段谋取利益而为富不仁的人。

诗人对商贾的贬斥,言婉意曲,影刺深刻。在内容上,虽不免有重农轻商之偏颇,但它突破了古题《估客乐》那种感怀追忆和离愁别怨的题材范围,赋予了诗歌更鲜明的时代精神和现实生活感。

旧题乐府对劳动生活风情习俗的开掘

如其《采菱行》就描写了武陵的采菱劳动风习。《采菱曲》、《采莲曲》六朝已有,但内容多涉艳情,表面咏采莲,实则咏采莲美女,对采莲女的艳丽和荡漾情思多以浓墨重彩来描绘。

如鲍照《采菱曲七首》中的二首:“睽阔逢暄新,凄怨值妍华。秋心殊不那,春思乱如麻。”“思今怀近忆,望古怀远识。怀古复怀今,长怀无终极。”

又如江洪的《采菱曲》二首所写的:“风生绿叶聚,波动紫茎开。含花复含实,正待佳人来。”“白日和清风,轻云杂高树。忽然当此时,采菱复相遇。”

诗中所写主要是相思情怀,采莲劳动只不过是衬托的背景。刘禹锡的拟作没有单纯沿袭古题意,而是表现了民间采菱女的纯朴本色,并着意于当地采菱生活习俗的挖掘。

刘禹锡在序引中说:“武陵俗嗜芰菱。岁秋矣,有女郎盛游于白马湖,薄言采之,归以御客。古有《采菱曲》,罕传其词,故赋之以俟采诗者。”从序言看,这首诗是对武陵采菱风俗的真实反映,而非对古题的简单拟写。

诗中以主要笔墨对紧张的采菱劳动场面作了详细描写:“争多逐胜纷相向,时转兰挠破轻浪。长鬓弱袂动参差,钗影文浮浮荡漾。”也表现了采菱女对劳动的专注,“采菱不顾马上郎。”还描写了她们活泼、可爱的情态。“笑语哇咬顾晚晖,蓼花缘岸扣舷归。”

以清新的笔调描写繁忙的劳动场面和采莲女清纯的形象,在乐府创作中应是一个突破和升华,较之唐前乐府诗采莲女形象确有不同。“归来共到市桥步,野蔓系船苹满衣。”这看似不经意的描写,实则形象地表现了采菱女的朴质与勤劳。

“家家竹楼临广陌”,写的是武陵的居住习俗,湖畔江边,水乡人家,竹楼错落有致,景致迷人。在采菱时节,这里商船云集,酒店中商人通宵欢饮,踏歌相应,“携觞荐芰夜经过,醉踏大堤相应歌。”真实地描写了沅湘一带采菱时节的生活习俗。

以组诗的形式来反映民俗现象

旧题《荆州乐》在郭茂倩的《乐府诗集》中有三首,其解题说:“《荆州乐》盖出于清商曲江陵乐,荆州即江陵也。有纪南城,在江陵县东。梁简文帝《荆州歌》云:‘纪城南里望朝云,雉飞麦熟妾思君’是也。”

古辞原为七言,其本意写妇人思君之情。第一首为梁宗同题作,为五言体式,描写城里的景色:“迢递楼雉悬,参差台观杂。城阙自相望,云霞纷飒沓。”第二首是李白的同题作,为七言,诗中以景物起兴,表现妾对君的愁思,有明显的复古倾向:“白帝城边足风波,瞿塘五月谁敢过。荆州麦熟茧成蛾,缫丝忆君头绪多,拨飞鸣奈妾何。”

而刘禹锡的《荆州歌》,虽祖古意,却有新创:“诸宫杨柳暗,麦城朝雉飞。可怜踏青伴,乘暖着轻衣。今日好南风,商旅相催发。沙头樯竿上,始见春江阔。”暮春时节,暖风送爽,景色秀美,人们纷纷乘时郊游踏青。诗中的描写充满了民俗生活情趣,语言含蓄委婉。

据《岁时广记》卷一八引《辇下岁时记》;“三月上巳,有锡宴群臣,即在曲江,倾都人物,于江头饮踏青。”诗人以乐府诗来反映荆州当地的春日踏青的习俗,别有情趣。后段所写“沙头樯竿”,其实是对古意“妾思君”的含蓄描写。把古意与眼前的情景融合起来,更显得意在言外,耐人寻味。

在乐府旧题中突出了叙事艺术手法

刘禹锡的旧题乐府特别注重叙事艺术,对现实生活场景和人物活动,尽量以生动有趣的画面来表现。与后世其他旧题拟作相比较,更体现出他对汉乐府叙事性经典价值的继承和创造性发挥。

如在《壮士行》中,他对叙事艺术的追求就很明显。《壮士行》在《乐府诗集》中录有三首,其解题说:“燕荆轲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壮士篇》盖出于此。”其古意为悲歌。

张华的旧题有所翻新,刻划的是慷慨赴敌的英雄形象,体现了一往无前的昂扬斗志:““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充……震响骇八荒,奋威曜四戎。濯鳞沧海畔,驰骋大漠中。独步圣明世,四海称英雄。”诗歌令人悲慨而振奋。

贾岛的《壮士吟》,为五言绝句:“壮士不曾悲,悲即无回期。如何易水上,未歌先泪垂。”诗歌表现的是壮士的悲壮行为,一如古意。

刘禹锡的《壮士行》在格调上沿袭了张华的路子,但增强了叙事的生动性。具体描写了壮士与猛虎搏斗的惊心动魄的场面,成功塑造了打虎壮士的勇武威猛形象。诗人绘声绘色地叙述了打虎英雄为民除害壮举的全过程,使人如临其境,如观其行。

先是叙写风从虎行,猛虎咆哮的惊骇场面:“阴风振寒郊,猛虎正咆哮。徐行出烧地,连吼入黄茅。”然后描述壮士不为所惧,立马飞箭,一箭立毙,虎血飞溅的过程:“悍睛忽星堕,飞血溅林梢。”最后写百姓奔走欢欣,举杯相庆。“里中欣害除,贺酒纷号呶。”整首诗的叙事清楚生动,把场面和人物都写活了。

叙事中重细节描写

其《阿娇怨》就很典型。《阿娇怨》亦作《长门怨》,《乐府诗集》解题云:“《长门怨》者,为陈皇后作也。后退居长门宫,愁闷悲思。闻司马相如攻文章,奉黄金百斤,令为解愁之辞。相如为作《长门赋》,帝见而伤之,复得亲幸。后人因其赋而为《长门怨》也。”

可知古题所写的是失宠妃子的自伤之词,历代多有拟作。

如沈期同题作:“月皎风冷冷,长门次掖庭……妾心君未察,愁叹剧繁星。”李白的同题作是七言:“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这两首古题乐府,格式虽有不同,但内容都以愁怨悲切为主,表现了被冷落而幽居深宫妃子的哀苦愁思,不离本事。就连素以豪情见长的李白,也难脱离悲怆愁的情调。

而刘禹锡的同题拟作却大胆突破了本事的束缚,以细节来揭示主人的内心世界:“望见葳蕤举翠华,试开金屋扫庭花。须臾宫女传来信,言幸平阳公主家。”诗歌以主人公移居长门宫前的一个生活细节,来表现陈皇后盼幸心切的心理活动。

她以为皇上的会临幸,便精心准备,安排打扫庭院,心里充满了希望和期待。但最后宫女却报说皇上去了平阳公主家。叙事至此而止,没有进一步写主人公的失望和愁苦之情,留下想象的空间,让人去思索体味。这种以细节刻划人物内心活动的叙事手法,使诗歌的内蕴更丰富,表现力也更强。

刘禹锡的其他旧题乐府,如《步虚词》、《团扇郎》《三阁词》等,也都在叙事性和生动性方面体现了不同的特色。

总之,刘禹锡的乐府旧题融入民俗题材,不拘泥于前人或同时代诗人的写作模式,大胆创新和开掘,并以高超的叙事手法和细节描写来反映人物的感情变化,为丰富乐府旧题的创作作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