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穆尔:夏日塔拉

时间:2018-05-02 08:41:33
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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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穆尔:夏日塔拉

  1958年,他们迁徙到腾格里杭盖北侧的夏日塔拉(皇城滩)。两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从腾格里杭盖北侧的那些白色群峰奔流到山下,然后从草地上向东北方流去。在过去这两条河分别叫做斡尔朵河和巴彦郭勒河,这两条白色河湾地区及其附近的群山草原就是着名的夏日塔拉。在《凉州府志》中译作“西拉塔拉”。汉语中把这个地方先后叫做“大草滩”、“大马营滩”、“黄城滩”、“皇城滩”,那两条河分别叫做东大河和西大河。

  夏日塔拉包括今皇城滩和山丹军马场的大马营滩,自甘青通道扁都口峡、民乐洪水和山丹境绵延向东到水磨沟西营河接武威,北自永昌县境南延至雪山分水岭。夏日塔拉为腾格里杭盖草原之冠,甘肃草地之最,这片草地在亚欧大草原的地图上只是个比邮票还要小许多的地方,但自古就是西戎、羌、乌孙、月氏、匈奴、唐古特、突厥、回鹘、蒙古等游牧人交替游牧并非常重视的地区。自19世纪以来这片草地逐渐缩小了。

  这片草原,曾被唐古特人誉之为“萨日瓦德玛冬塘”,意为“金色莲花草原”。蒙古人、突厥人、匈奴人和尧熬尔人则叫做“夏日塔拉”,即“黄金牧场”。他们把夏日塔拉中部水清草茂的山地叫做“巴彦杭盖(即今焉之山——黑山)”,意为“富饶的水草山林之地”。无疑,夏日塔拉草原是亚欧大草原东南边缘的一颗小小的明珠。

  说实在的,在荒凉的甘肃走廊边缘,竟然还存在着这么一块尚未被毁坏的草原,这是令人惊叹的。尧熬尔人有一个关于夏日塔拉的传说,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腾格里杭盖的天神汗腾格里看见了这荒凉的甘肃走廊。这里总是那么郁郁不乐,游牧人骑着木棍放牧着老鼠一样大的瘦弱乏畜,孩子们啃着营盘上拾到的枯骨。于是,汗腾格里从天上拿起一个东西抛了下去,这个东西一落向荒凉的大地,这片大地便立刻变成了一片丰饶的草原。这就是夏日塔拉,腾格里盖之北的黄金牧野。

  2000多年前,匈奴王冒顿派了两个大元帅休屠王和浑邪王到了这一带。休屠王在夏日塔拉东边的斡尔朵河畔建造了一座城,浑邪王在夏日塔拉西边修建了一座城﹝今永固城﹞。浑邪王的城曾盛极一时。匈奴人西迁亚欧草原西部的东欧一带后,这里相继有柔然(阿瓦尔)、突厥游牧。再后来,夏日塔拉曾一度成为来自蒙古高原的回鹘人的草地,浑邪王的古城曾一度是这一支回鹘人的都城。这一支回鹘(历史上叫做“甘州回鹘”),是公元9世纪从蒙古高原南下的一支古代尧熬尔人,后来他们部分被唐古特人和汉人同化,部分西迁中亚。公元13世纪,青藏高原的统治者,蒙古窝阔台汗的儿子大阔端汗,在夏日塔拉斡尔朵河旁的匈奴古城旁又建了一座城,叫夏日斡尔朵,即“黄宫”之意。斡尔朵即“宫”、“王府”之意。夏日塔拉是当时甘青蒙古军的三大马场之一,另外两个马场分别在今青海默勒和甘肃肃北盐池湾一带。明末清初,来自西域阿尔金山一带的尧熬尔人曾一度来到这里游牧。所以,当时这一地区又叫做“夏日尧熬尔塔拉”。清军西征时,尧熬尔人离开了那里。最后一支尧熬尔人是从巴彦杭盖起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里,迁徒到了山南的八字墩一带。

  尧敖尔古歌中唱道:

  杭盖山上月光朗朗

  我们匆匆踏上征途

  风吹雪花迷住了我的眼睛

  心上的姑娘啊我们永别了

  ……

  歌中说的是久远的往背,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月亮光光,呼啸的风卷着地上的雪花扑向骑着马迁徒流浪的人们。人们离开了杭盖地区温暖的冬窝子,翻过高山越过戈壁向远方流浪。为什么再也无法见到心上的人呢?是被异族人掳掠去了吗?是死于战争的屠杀或瘟疫吗?是跟随部落迁往他处了吗?

  清、民时代,八字墩一带的尧熬尔猎人常赶着牦牛骑马穿越扁都口去夏日塔拉区猎。

  1958年至1959年,山南的尧熬尔人又一次大规模迁徒到了夏日塔拉。

  夏季,在匈奴、蒙古的古黄城东南方是一脉深绿色的山,西南接腾格里杭盖的主脉雪山。从古城看去,这深绿色的山脉简直是挂在天边的一幅深绿厚重的帷幔,这长满青青芳草的深绿色帷幔那么肃穆、庄严、深情,令人沉醉。秋季,夏日塔拉草地金黄华美,仰面躺在高高的羽毛草丛中,听那风声飒飒,雁叫声声,再起来寻声看那碧蓝的天空中飞过的队队大雁,令人心里隐隐疼痛。冬季一场大雪后,整个夏日塔拉方圆几百里壮丽金黄的群山草原摇身一变,只见蔚蓝天空下,一片银色宽广的大地,驱赶着畜群的牧人象鸟群般匆匆掠过那里。

  1959年初春,迁徙的人们在夏日塔拉西端的巴彦杭盖宿营,准备休整几天再走。

  赛木道骑马奔波,他是生产队的队长。实际上生产队的队长,只不过是比普通牧民承担了更多的义务和劳动的牧民而已。他就是斯车穆加木参的儿子,当年的“塔合者克”。他精通自己的母语东部尧熬尔语,还精通唐古特语,另外还能使用汉语和蒙古语。

  “草场太肥沃了,”他喃喃自语,“夏日塔拉简直是天赐给人们的”。那时,夏日塔拉草原看不到一块被开垦的地方。风吹来时,才能从草丛里见到马背,远处的草尖上还晃动着很多鹿角、黄羊角,整个草地上鸟鸣野兽叫。他为夏日塔拉草场的肥沃惊呆了。尧熬尔人的迁徙历尽了艰难,但迁徙的地方是很美的。

  月亮高高升起时,他仍然骑着马匆匆奔波,去安顿和看望每一户牧民。他劳累疲惫之极,边走边打着盹。恍惚中他从马背上一个倒栽葱,掉在茂密的黄剌灌木丛中,浑身上下如万箭穿过,无法动弹。他咬着牙关在黄刺中挣扎着,终于撕破皮肉和衣服出来了。他站在月亮下,一根一根地拨掉深深扎在肉中的刺时,耳旁仍然在回响着一个名字“斯车穆加木参……斯车穆加木参……”

  1996年,尧熬尔人迁徙到夏日塔拉已过去了38年。我的父亲赛木道已年过花甲,他仍是一个人所共知的出类拔萃的牧人。

  深秋,夏日塔拉人迹罕至的夏牧场上大雪飘飘。最后一个离开夏营地的人,看见雪地上缓缓走过16只棕熊。这是熊在夏日塔拉绝迹20多年后又出现的一个新闻。熊是很少群体活动的,一般只是单独或成双的行动。人们议论纷纷,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罕见的事。

  1997年春节过后,赛木道从区小镇乘长途班车到冬窝子下了车。他看见冬窝子里女婿和女儿的灯光从窗户透出。黎明前的黑暗行将消退,天地一片朦胧。他径自向拴马的小山沟走去,马是用长长的牛毛绳拴在铁橛子上的,他准备换个草地把马拴下,然后再去冬窝子喝茶取暖。就在他走到马旁边的一瞬间,那匹马象疯了般地奔过来猛踢了他一下,他倒在地上。他试着站了一下,疼得无法站立。粉碎性骨折。那天是正月初七,阴天酷寒。更可怕的是冬窝子里的女婿和女儿不知道他倒在这里,也不知道他已从区镇上来到这里,这里很少有人走过。这样下去,只在冻僵而死。

  太阳渐渐西沉,他因疼痛、寒冷和饥饿而处于昏迷和梦幻的谵妄状态。伴随着阵疼,他的耳边响起一个人的名字:“斯车穆加木参……斯车穆加木参……”一个穿着肥大的酱紫色唐古特式长袍头戴草绿色礼帽的人,骑着黑马从草地上向他走来。来人高额头,紫黑的面孔,他的马蹄踏折冬天枯草的声音已清晰地听见了。

  就在恍惚中(),一声呼喊把他喊醒了。他看见邻居家的小伙子骑着马赶着一群牛从沟口走过。于是,他又一次得救了。

  几个月之后,我父亲赛木道又坐到了马鞍上。过去,他曾有一匹着名的良马,名叫夏安·格德斯,意为“白肚”或“玉肚”。亲眼看见这匹马会让人联想起腾格里山很罕见的一种白肚夜莺。夏安·格德斯略长的毛是火红的,脊梁处是褐色的,而腹部和嘴是纯白的,长长的鬃、耳朵、眼睛是深褐色,四蹄和腿是漆黑的,长长的尾巴细看是鲜明的棕色。它很象野马,动作优雅果断。这匹马和赛木道一生最多的岁月是连在一起的,他骑着这匹马不仅走遍了夏日塔拉尧熬尔人的牧地,还去过腾格里杭盖南部地方,烈马夏安·格德斯从不让陌生人和野狗靠近一步,骑上它非常安全,那感觉好象是在战斗中你总是处于一个有利的制高点。夏安·格德斯衰老后,他还养了好几年。后来,他非常反常地轻率地把它和另一匹马一起卖给了维吾尔马贩子。夏安·格德斯还没有走出夏日塔拉就死在路上了。

  非常认真、富有责任心以及过于实际,也许是他在艰难的早期生活中始终独挡一面而养成的。他一心扑在部落和亲人的生活上,为他们的温饱和生存耗尽了血汗,吃尽了如铁似火的苦,而把属于他个人的瑰丽梦想深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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