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族:梯田艺术的缔造者
哈尼人是大地的雕刻家,也是梯田的歌者,更是高明的建筑师。红河南岸原生、天然又充满了震撼和魔力的艺术,让你知道原来艺术不仅仅在喧嚣的城市、剧院里,它更可能在人迹罕至的乡村僻壤间,冷不防地震撼到你的心灵,让你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梯田流淌在血脉里 夕阳下的梯田里,一个垂辫流苏的哈尼族少女,卷起“拉八”短裤,小腿没在成熟的稻田里。她正学着大人的样子,左手握住一把稻秸,右手并不熟练地拿着一把大镰刀挥来挥去。银饰青布小帽下的脸上开始渗出小米粒大的汗珠。在她的后边是自己的父母兄弟,以及村寨里的长辈们。金秋时节,梯田一片金黄,一撮撮哈尼人点缀在哀牢山的几百亩梯田上,在海拔1000多米的山腰间,他们潇洒地挥舞着镰刀,收割着喜悦和希望。这是一个典型的哈尼族秋收场景,而这个场景在这片土地上至少演绎了1300次。 这里是距离元阳老县城新街镇东南部14公里的坝达梯田景区,沿S214省道南下,清晨7点我们就到达了这里。从海拔800米的麻栗寨河起,连绵不断的成千上万层梯田,一直伸延至海拔2000米的高山之巅,把麻栗寨、坝达、上马点、全福庄等哈尼村寨高高托入云海中。3700多级梯田宛似天梯。由于时间紧迫,我们本来打算直接去县城东南部25公里的多依树景区,但是路上遇到这样的画面,还是禁不住停下脚步驻足在这漫山遍野的梯田中,拿起相机,一次次地按动快门。 如果说哈尼人如孩子,那么梯田就是哈尼人的母亲,他们相互依偎在这崇山峻岭间,不需别人,就这么一直安静的生活着。哈尼人饿了,梯田就带来饱满的稻米、鲤鱼和各种野味;哈尼族人渴了,山顶上原始森林中就会流出甘甜的清水;哈尼族人困了,山腰上给他们空出了宽阔的空地,用来建蘑菇房,让他们挡风遮雨。这重重叠嶂把哈尼人与外界隔开,也阻断了外界俗世的打扰。与这山间的云一样,放慢了节奏,哈尼人优雅地欣赏着自己的美丽。他们似乎从来不会害怕,认定这片肥沃的梯田从不会辜负他们,即使周边大早年月,只要他们去播种,去收获,这片梯田仍然用一次次大丰收给予这些虔诚的孩子,田与人就这样相互依偎,守望千年的时光。 哀牢山哈尼族有句俗话:“梯田是小伙子的.脸。小伙子美不美,主要看他造田做得怎么样,若是他筑埂、铲堤、犁耙田样样来得,就会得到大家的称赞,并赢得姑娘的爱慕。姑娘美不美,关键要看她在梯田里做的活计好不好。”这比喻多么生动,我能从中感受到哈尼人对梯田浓浓的情谊和依赖。 哈尼人还用各种节日表达对梯田的景仰。这群勤劳的人们,两个月前刚刚过完了祈求丰收的“扎扎”节,他们需要在农历的“十月节”之前结束秋收,然后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丰收后的狂欢。梯田是哈尼人的命根子。哈尼族的农耕技术、宗教习俗、乡规民约、民居建筑、节日庆典、服饰歌舞、文学,无不以梯田为核心,处处渗透出梯田文化的精神。有很多祭祀活动,祭山、祭水、祭树、祭寨……哈尼人祭祀梯田赠予的一切,这个民族对梯田的依赖和景仰已经流淌在血液中,一代代地传承下去,成为了本能。 生活也是艺术 旅行就是这样,醉在美景间,就会忘记时间的存在。我们这一停就过去了几个小时。自从看过《云南故事》这部风光片,我就对片中那片梯田和村寨充满了想象。听说主要拍摄地就在离我们东南方向10公里处的多依树景区,我不禁有些兴奋。赶紧招呼司机上车,车是在老县城租来的,司机轻车熟路,但去多依树的道路不像省道那样平坦,九曲十八弯中我们边欣赏沿途美景,边进入一片云山雾绕的景致中。听说多依树景区一年有两百天云海缠绕,当我们抵达这里,一片云海已经扭动着身躯等待着我们,忽东忽西,忽上忽下的云团形态各异,让梯田动了起来,也增添了一丝神秘感。 这里的梯田与坝达梯田不一样,景区梯田三面临大山,一面坠入山谷,像是一个大海湾。临山三面布满着无数的村落,蘑菇房里的哈尼族人舒舒服服地躲在这个避风港里;几千亩梯田均由东至西横向。站在高高的黄草岭村后山观赏,梯田如长蛇舞阵,动了起来。整块梯田上半部分缓缓的向下舒展,到了下半部分忽然直入深渊,令人提心吊胆。成片的梯田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却又充满动感。太阳的光辉从云间溜出来,跳到银光闪闪的水田中,又爬上山腰上的蘑菇房顶,整个海湾成了被点亮的明灯。一个叫杨拉玛的法国摄影师把哈尼人称作“山的雕刻者”。为了这样磅礴美妙的雕刻作品,这群雕塑师必然是倾注了所有的真诚和心力在其中。 隐隐约约中,对面山间传来了嘹亮的歌声。顺声而去,梯田上人影晃动,或弯腰或舞臂,旋律优美的原生态歌曲伴着稻香迎面扑来,声声入耳。哈尼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在祭祀、节庆、恋爱和生活中,哈尼族人用歌声唱着喜怒哀欢,聆听着自己,敬畏着天地。这些劳作的人,累了就用这种方式来舒缓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方式炫耀着哀牢山这片梯田给他们赋予了多少艺术的天分。稻田里养的鱼与稻子一同成熟,一个年轻后生双手抓起一条鲤鱼哈哈大笑,忽然鱼一个挣扎,掉到水中,溅起一串水花,惹得少年惊慌失措又睁不开眼睛,一个趔趄趴到水中。 美景虽好,却没有止住咕咕叫的肚子,饥饿驱使着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走近了蘑菇房林立的村寨。蘑菇房由土基墙、竹木架和茅草顶构成,梯田赠予的泥土、茅草和竹子被这些艺术家们设计成自己的居所。一般的蘑菇房分三层,底层关牛马堆放家具等;中层用木板铺设,隔成左、中、右三间,中间设有一个常年烟火不断的方形火塘;顶层则用泥土覆盖,既能防火,又可堆放物品。蘑菇房玲珑美观,独具一格,而且冬暖夏凉,像哀牢山的一部分,建造在这里,一点也不显得突兀。看到我们来了,没等我们拿出自备的食品,热情的主人就请我们围坐在火塘边,吸上一阵长长的水烟筒,倒上热腾腾的“糯米香茶”,还准备好了香喷喷的“闷锅酒”。趁着酒兴,主人敞开嗓子,向我们展示了哈尼人像哀牢山的竹子一样有枝有节有根的歌声,我们感受到了哈尼族人的浓浓暖意。美丽的梯田,优美的歌舞,玲珑的蘑菇房,每一件都堪称艺术品,竞都出自这群善良好客的哈尼族人手中,艺术流淌在生活中,生活之于他们就像艺术一样,美妙又自然。 从多依树景区到第二天去的艋品景区,有些景观如出一辙。我们总能在高山顶上看见茂密的原始森林,森林流出的水喂饱了梯田,绕过山腰上的蘑菇房村寨,顺河而下。正所谓“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田有多高”,我从这如诗如画、巧夺天工的大地艺术中似乎发现了各处梯田的相似之处。问了一下司机师傅,他也说这不是偶然,向我们娓娓道来这其中缘由。哈尼族人深得与自然相处的哲学,智慧的哈尼祖先在半山腰水源充足、温暖向阳的山坡上选择建寨的最佳位置,形成村落。梯田田埂和水渠水沟像一条条线连接起村寨村寨。森林、村寨、梯田、江河形成自然和谐的景色。高山森林源源不断地哺育着哈尼族的人畜,水流蜿蜒盘绕,经过村寨,房前屋后建起了一个个水碾、水磨和水碓。看来我又把哈尼人想肤浅了,他们不只精通雕塑、歌舞和建筑,更高明的是懂得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微妙艺术。 每个民族生活和文化似乎都与某一样事物有关,游牧民族策马扬鞭,驰骋疆场征服世界,马背和草原给了他们征服一切的勇气。而哈尼族是一个从游牧转为农耕的古老民族,他们已经马放南山,铸剑为犁,在红河南岸这片哀牢上梯田上编织着自己的历史。从梯田中哈尼人获得了重生,也有了梯田赋予的新智慧。边走边拍中,我们已经站在梯田的田埂上,在美景的按摩下,从震撼中缓缓醒过来,开始对这群劳作的哈尼人产生了兴趣。他们看起来不像是一家子,莫非这里还吃着“大锅饭”?逮着一个正要下田的老乡我就问了起来。老乡听后对我憨憨一笑,跟我解释有些稻子不熟,大家帮忙才能收得快。果然,放眼望去山下的稻田金晃晃、明灿灿,有些已经被收割了,而高一些的地方则还有些泛青。因海拔的差异,稻田的黄色从山底流到山顶,与人们约定好收获的时节。我联想起自己在生活中自扫门前雪的冷漠,不禁自惭形秽。比起城市的喧嚣,我更愿意相信这里的安静能使人坦然、信任。梯田给哈尼人送来了稻米,也赐予他们生活的智慧。 当命运给你一把烂牌的时候,你会选择抱怨么?学学哈尼人吧,当自然吝啬的收起平原沃土,只赐予哈尼人险峻的岭地,他们却凿山开田,敬畏着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勇敢的智慧比怒声的抱怨高明了不只一丁点。除了劳作期间的互帮互助,哈尼先民还发明了“自然冲肥”法,牲畜的粪便化到水沟中,用水搬运到梯田中;“分水石刻”则用更加简单实用的方法保证了哈尼族人用水的公平。一位作
家这样描述中国人淳朴的生命观:他们在埋头种地和低头吃饭时,总不会忘记抬头看一看天。哈尼族人吃饭的时候就总是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外边的梯田,似乎看一眼心里就踏实了。对梯田的眷恋和对自然的景仰让我们看到了天与人朴素的情感。 第二天,在老虎嘴猛品梯田晴朗的阳光下,我们看到了被称为是元阳山势最险峻、气势最恢宏壮观的梯田,堪称“大地雕塑”的最高典范。1993年有法国报刊就曾称这里是新发现的世界七大人文景观之一。下午,我们经历了一次夕阳西下的梦幻之旅。在斜阳和彩霞的映照下,连片的梯田就像是浩瀚的大海,雄伟壮丽,各种有节奏的层次和美妙曲线,五彩斑斓的颜色搭配,常让人目瞪口呆,不知身在何处。老虎嘴离视线最远处的左上角,细看还可看到一匹正扬蹄奋疾的骏马!这个景观据说曾经上过《中国国家地理》的封面。就是这样的美景每天出现在哈尼人的眼前,孜孜不倦地照耀着哈尼人平静的脸,哈尼人已经是这里的一部分。当太阳隐藏好最后一丝光亮后,我们在漫天红霞渲染下,趁着夜色未央躲进蘑菇房中,且听山间风吟犬吠,许久未得的放松散遍全身。内心坦然而踏实地吃起豆豉、泥鳅,举起酒杯,踏着泥土的芬芳放歌起舞,安享这一段少有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