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后乐府诗的界定与分类
唐后乐府诗的界定与分类
王辉斌(襄樊学院文学院,湖北襄樊441053)
摘 要:由于历史、文化、审美等多方面的原因,宋、辽、金、元、明、清六朝的“唐后乐府诗”,与传统的“汉唐乐府诗”相比,具有明显的质的变化与不同。从立题名篇的角度来看,唐后乐府诗可分为旧题乐府与新题乐府两大类,新题乐府系由即事类乐府、歌行类乐府、竹枝类乐府等所构成,应对各自的界定与类别特点进行甄别与考察。研究唐后乐府诗,不能以研究汉唐乐府诗的眼光进行审视。日本学人松浦久友提出的“非乐府歌行”说,与唐后乐府诗的实况严重不符,不能用以界定唐后的“乐府歌行”。
关键词:乐府诗;唐后乐府;旧题乐府;新题乐府;乐府歌行;竹枝乐府
中图分类号:I222. 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152(2010)02-0022-08
乐府诗是中国诗歌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乐府诗史的角度言,乐府诗的发展主要经历了两个大的时间跨度,其一是汉唐(五代),其二为唐后。
因此,汉唐乐府诗,指的是汉朝至五代时期的乐府诗,亦即郭茂倩《乐府诗集》所收录的乐府诗;而唐后乐府诗,则是指宋、辽、金、元、明、清六朝的乐府诗。后者是一个没有总集为文本依据的乐府诗时代。由于时间阶段之不同,乐府诗的音乐特点、表现形式、诗题属性、艺术精神、审美功能,以及诗人们对乐府诗的认识等,也就自然是各有所别。以汉唐时期的乐府诗言,汉魏六朝乐府与音乐关系密切的事实,为众所周知,而李唐乐府特别是兴盛于中唐时期的新乐府,有的则因“通体离乐”而“名实全乖”[1]。
而此,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是同在汉魏六朝时期的某些文人乐府诗,如鲍照的《拟行路难》18首等,是否具有音乐特性也是颇值怀疑的。郭茂倩《乐府诗集》虽然将鲍照《拟行路难》编入“杂曲歌辞”类,却又将该诗题中一个极为重要的“拟”字自行去掉,这样一来,使得本为模拟之作的《拟行路难》,一变而成为了“古辞”或者“古题”《行路难》。郭茂倩的用心虽然良苦,但其此举却并不能证实鲍照的《拟行路难》是可歌的。①而同样是《行路难》,《乐府诗集》所收卢照邻、贺兰进明、崔颢、李白、顾况、李颀、高适、张籍、韦应物、柳宗元等唐人的同题之作,也未必就是当时诗人们配乐以唱的产物。②此则表明,汉唐时期的文人乐府特别是唐代的乐府诗,虽然并非全为“通体离乐”,但诗人们在当时主要是着眼于“诗”而不是“乐”的事实,则还是较为清楚的。
相对于汉唐乐府诗而言,唐后乐府诗更是发生了诸多方面的质的变化。即是说,由于历史的变迁等原因,而使得宋、辽、金、元、明、清诸朝的乐府诗,在音乐、体式、语言、制题等方面,都是与汉唐乐府诗存在着很大的差异的。虽然,唐后乐府诗与汉唐乐府诗之间有着极为明显的承袭关系,但唐后乐府诗较汉唐乐府诗的内容更丰富,特色更鲜明,问题更复杂,则也是事实。因此,研究唐后乐府诗,其难度自然就会更大一些,如汉唐乐府诗有《乐府诗集》为文本依据而唐后乐府诗却没有的事实,即为其中的例子之一。在《乐府诗集》中,郭茂倩着眼于音乐的角度,将汉唐乐府诗分成了12类,对于郭氏的这种分类,清人冯班于《钝吟全集》中不仅提出了非议,而且还按照歌词的`产生方式,将其重新分为7类,此则表明,二人对于乐府诗分类的认识,是颇为不同的。
从立题名篇的角度言,唐后乐府诗主要是由旧题乐府与新题乐府两大类构成,而新题乐府,则又有即事类乐府、歌行类乐府、竹枝类乐府之分。本文重在对这几类乐府诗的界定与类别特点进行具体讨论。
一、有别于汉唐的旧题乐府
“旧题乐府”,又称古题乐府、古乐府,是相对于新题乐府或新乐府而言的,其最早见于中唐诗人刘猛、李余、张籍等人的乐府诗题,元稹、白居易则分别有《和刘猛古题乐府十首》《读张籍古乐府》等诗作。
元稹另有《乐府古题序》一文,以杜甫的《悲陈陶》等诗为例,阐述了古乐府与新乐府的区别。而唐人所谓的“古题乐府”,指的主要是以见存于汉魏六朝时期的一些乐府民歌与文人乐府诗题而创作的乐府诗,如《君马黄》《将进酒》《行路难》《蜀道难》《猛虎行》《陌上桑》《北上行》《燕歌行》《艳歌行》《杨叛儿》《东武吟》《陇头水》《临高台》《度关山》等。这些存在于唐以前并为唐代诗人进行创作的乐府诗题,也同样为唐后各个时期的诗人们所雅好,如“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的陆游即是如此。据中国书店影印本《陆放翁全集》之《剑南诗稿》的统计,陆游乐府诗所用的乐府旧题,主要有《胡无人》《公无渡河》《铜雀妓》《关山月》《前有樽酒行》《婕妤怨》《日出入行》《短歌行》《秋风曲》《长门怨》《行路难》《估客乐》《妾命薄》《古别离》《艾如张》《上之回》《乌栖曲》《采莲曲》《董逃行》《明妃曲》《将进酒》《陇头水》《荆州歌》《长干行》等24题,共35首诗。陆游的这些旧题乐府在形式上,还有一个较为明显的特点,即其大都为五言或七言的齐言体,只有《公无渡河》一诗是个例外。全诗为:大莫大于死生,亲莫亲于骨肉。河不可凭兮,非有难知;言之不从兮,继以痛哭。望云九井兮,白浪嵯峨;刳肝沥血兮,不从奈何。秋风飒飒兮,纸钱投波;从公于死兮,下饱蛟龙。
据《乐府诗集》引崔豹《古今注》,知《公无渡河》即《箜篌引》,属“相和歌辞”类之“相和六引”,其古辞主要是为“朝鲜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作也”。
当时的情况是:“子高晨起刺船,有一白首狂夫,被发提壶,乱流而渡,其妻随而止之,不及,遂堕河而死。于是援箜篌而歌曰:‘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声甚凄怆,曲终亦投河而死。”[2]陆游《公无渡河》题下有“闻雅安守溺死于嘉陵江,代其家人作”之注,表明其所写内容与古辞的“本事”大体一致,但由于诗人采用的是“楚辞体”,因而诗中的感情之强烈是远非古辞《公无渡河》所能相比的。
而值得注意的是,在唐后的旧题乐府即古乐府中,其“古”之所指,又并非是全为汉魏六朝时期的乐府诗题,其中最具代表性者,即为元末明初诗人杨维桢的《铁崖先生古乐府》。《铁崖先生古乐府》为杨维桢门人吴复所编,凡16卷,由“古乐府”与“复古诗”两大类组成,前者共10卷,收古乐府409首(附录诗未计其内)。而在这409首古乐府中,只有少量诗篇是沿袭旧题(含唐宋人的新乐府题)的,如《乌夜啼》《雉朝飞》《铜雀台》《秦女休行》《罗敷行》《凤凰曲》《木兰行》《上留田行》《将进酒》《焦仲妇》《独禄篇》《长门怨》《丽人行》《绿珠行》等,而如《小游仙十首》《春侠杂词八首》《冶春口号七首》《漫兴七首》《小临海曲十首》《桂水五千里二首》《海乡竹枝歌四首》《铜将军》《周铁星》《望洞庭》《五湖游》《太山高》《华山高》等,则皆非旧题与古题。即是说,被收入《铁崖先生古乐府》中的《小游仙十首》等作,由于其均属作者之“自创新题”,故在郭茂倩的《乐府诗集》中根本找不到“出处”。而在后六卷的复古诗中,又收有《宫词十二首》《去妾辞》等乐府诗。类似的情况,亦同样存在于《铁崖古乐府补》所收的112首古乐府之中。③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古乐府”(其实大部分为新乐府,说详后),主要是因为杨维桢“上法汉魏,而出入少陵、二李之间”[3]所致,亦即为其主张诗歌“宗唐复古”的必然结果。而且,这两种诗集中的古乐府,在诗体方面,均为五古、七古、五绝、七绝,而没有一首五律或者七律。此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