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弯弯心情日记
阿符和我是战友。30年前,我们一起从天涯海角出发,上车下船又上车下船,一群刚刚穿上绿军装的同龄人,别离家乡,别离亲人,也不知道走了几天几夜,只觉得,一个个城市乡村、一片片田野、一座座高山、一条条江河湖海从车窗外闪过。就这几天几夜,似乎我们已经走过一段长长而陌生的人生街巷,走进梦里的开阔地,开始今生今世的人生历程。终于,我们揣着心跳走进洞庭湖畔的军营。因为阿符刚满16岁,又是深山里走出来的娃子,方块字蹦不出几个,普通话也囫囵走调,于是,部队把他从四连调到六连,跟我在一起,算是让我当他的“文秘”兼“翻译”。
人生能相聚,也是份中缘。同一个连队,同一路命途,同一个故事。我们一起摸爬滚打,一起挥汗流泪,一起喝酒、玩雪、逛商店。洞庭湖的水滋润我们初春的嫩芽,悠扬嘹亮的军号是我们美妙动听的呐喊。终于,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完成了初涉人生的第一次历练,我们告别了三湘四水,又回到这块令人梦牵魂绕的故土。在县城,我们挥泪依依,回到各自的乡村。也就是那一天,咫尺天涯,我们一别就是26年的挂念。
26年啊,正是人生中最精壮的'年华,就只一晃,便晃过了这美丽的春花夏雨秋月夜。
前些日子,忽然有一天,阿符敲开了我的家门。
26年再相逢,我们没有拥抱、跳跃、流泪。我们只是一愣一愕,而后端详着对方,寻找这26的风霜雨雪、酸甜苦辣。26年,我们都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曲折与坎坷。一头白发,满脸沟壑,书写着多少沧桑、苦难与艰辛。阿符告诉我,他曾好几回走过阎罗王的大门。有一次发病,头发掉了,身上的肉也掉了,只剩下皮包骨头,没有钱打针吃药,只到镇卫生院吊了两天点滴,便卷铺盖回家吃草药,家人也已悄悄张罗他的后事。只是有一天夜里,他梦见了我,梦见他的班长,梦见了连队里许许多多的战友一起到山里看望他,并且在他家的晒场上持枪操练,“一!二!三!四!”的喊声把四周的峰岭都震得摇晃。说也奇怪,第二天醒来,竟有了精神,自个儿下床走到谷场上晒太阳,病也从此慢慢好了起来。
我不相信,一个梦能有起死回生的作用。但我却相信,真挚的友谊可给人以起死回生的信心与力量。
阿符告诉我,他们村很穷很穷,一个世纪过去,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最近,市扶贫工作队进山,给他钢筋水泥建房子,但没有砖头,他这次找上我,就是想让我帮他想想办法。
这事对我是一道难题,但我没有理由拒绝。我知道,朋友(战友、学友)不是打声招呼“嗨”的认识人,也不是酒肉灌溉的笑脸,更不是表里不一的甜言蜜语。朋友是一个可以让你依靠着嚎哭的肩膀,是一口让你放心把内心的痛苦往里面倾注的井,是你在沙漠跋涉途中的一股清泉,是严冬里的一盆炭火,是一双押你从黑暗和绝望中拉出来的手,是一个即使是所有人都把你忘记,它却可以准确而响亮地呼唤出你名字的声音,是一堵坚实的墙,一颗炽热的心,是可以争得脸红耳赤而后握手同欢的情怀。于是,我硬着头发,求山神,拜土地,东奔西走,好不容易给他找到近万块的红砖。
有一天,我和德才相约,我们一起去看望阿符,去看看他正在建造的新房子。正好那天阿符出山来,我和德才、老吉三位战友便随他进山。
进山的路伸向云端,伸向青翠簇拥的原始雨林,伸向望而生畏的险峻高危。我们的摩托车行驰于崎岖曲折的山道上,时而在怪石嶙峋的石头路上颠簸,时而从悬崖峭壁上的栈道开过。开车的人费神,坐车的人抽心。车到半途,德才的车又被一块石镰割破,幸好附近有一国营农场的连队,要不然,我们可要推车上山了。
终于来到了阿符家。这是什么样的家,什么样的村庄啊!一栋栋低矮得几乎让人匍匐着才能进去的茅草房散落在山坳上,几栋扶贫工作队帮助建筑起来的钢筋水泥平顶房,在阳光下像宫殿般的耀眼。我慨叹扶贫工程的英明,如果不到山里来,你绝对想象不出,在21世纪的今天,还有女[此目不忍睹的贫穷。
吃过午饭,已是日近黄昏,我们便在细雨中匆匆离开这个令人沉重的小山村。
在蒙蒙雨雾中,我有点冷,但看着前方曲曲弯弯的山道,我忽然感到,人生的路不就是这山间的路么?曲折、坎坷、险峻、寒冷,不知道前方怎么样,但是,这一切都不可怕,只要我们不停地走,身边有你同甘共苦、携手同行的朋友,总会有一天,你会走出这山口,走出艰险,走出贫穷,走出苦难,走上灯火辉煌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