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作品《异乡记》有感

时间:2015-07-05 09:16:30
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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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作品《异乡记》有感

  未完无待续的《异乡记》让我觉得讶异,至少这是我读过的第一本如此出版的书,但它没因此失去该有的魅力。张氏爱玲的小说风格既非缠绵悱恻,又不至于悲壮苍凉,虽然她本人极爱悲壮而不屑壮烈。她的作品总给人一种极冷的冬天的感觉,明明近在咫尺,但却取不到暖。然而,她绝非三流的作家,靠着大篇大篇描绘人间悲惨或小家忧伤支撑文章。读她的东西,你会被一股冷艳吸引住,从此不可自拔地陷进去。然而,《异乡记》太过于原始,自然到以至于读者会怀疑这只是手稿罢?而它确实是,这本书是宋以朗先生拿出来出版的,他说原稿都没改过,而且就只有一半,或者丢失,或者作者确实搁笔于此,已无法考证,但是看了《华丽缘》、《小团圆》的读者会发现,《异乡记》是张爱玲后来创作一个重要的源泉。

  从文学上解读《异乡记》,人们习惯都会把它解说为有着探险性的西方游历小说的外形,这次旅行对张爱玲来说不啻是一次生命的冒险。小说中多处出现了诸如此类的:“我看了非常诧异”;“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看了吓人一跳”;“奇异的感觉”;“听得人毛骨悚然”……这就是她所谓的“大惊小怪”吧。她马上又反省:“缺乏了解真是可怕的事,可以使最普通的人变成恶魔。”小说中的“变形记”来自变形的眼光,由于陌生感带来的担惊受怕的恐惧心理和戒备意识。不过我们也应该理解她,一个孤单无助从大上海来的弱女子进入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时产生的恐惧、戒备和防范甚至是一种稍微变态的心理,一种臆想症,姑且不说她孤身一人一夜和许多老鼠呆在一间屋里,“使人心惊肉跳”的情景。

  张爱玲是生活在上海、香港的都市女人,这样的体验对她来说可谓惊心动魄、刻骨铭心,无法忘却的。一次异乡之旅她突然闯进了中国内地,一次惊然叹息,异乡其实才是故乡,她真真正正走到中国大地上去,脚下踩着自己文化的根和土壤,眼中凶神恶煞的每个人流淌着同一种血液,都是同胞。这部作品写现实的异乡,更寓意心灵的异乡,建构起张爱玲人生体验中一个别样的中国形象、中国气质,内中透露出她眼中的现实中国和古老中国,她的中国观和历史观。作品甚至超越了狭隘的私己悲欢,而呈现出阔大、深邃的大境界,具有沉甸甸的历史重量和幽远的审美纵深,学界大多认为这部三万多字的残稿最大的文学价值之一。这次旅行对张爱玲来说还是一个孤独的“内面的人”对“风景的发现”的过程,呈现出“风景的心灵化”,此作对风景的描绘存在着一种思维认知上的“反转”、“颠倒”现象。她的景物描写,仿佛不经触碰,言语却总能融化人心,感人至深,由景物的荒芜喻示心境的悲凉。这是古老、凋敝、萧瑟的乡村中国。投宿人家磨米粉的声音,“‘咕呀,咕呀,’缓慢重拙的,地球的轴心转动的声音……岁月的推移……”;“太阳像一条黄狗拦街躺着。太阳在这里老了”;阳光下的珍珠米粉,“金黄色泛白的一颗颗,缓缓成了黄沙泻下来。真是沙漠”。这些由实入虚的奇妙笔墨,顿时使读者也仿佛能看到凝滞、荒芜,感受叙述者赶路的无聊、心急如焚而又只能默然承受苦闷的煎熬,惨淡、荒凉的感觉如同沙漠。然而,后来“我”竟然产生了回家的感觉,异乡竟原来是家乡!“我到这地方来就像是回家来了,一切都很熟悉而又生疏,好像这凋敝的家里就只剩下后母与老仆,使人只感觉到惆怅而没有温情”。张爱玲对“内地中国”突然表现出难得的情感认同,有熟悉的亲切,只是马上更多的恐怕只有疏离的怅然。又譬如“在奇丽的山水之间走了一整天……我想着‘这下子真是看够了,看伤了!”一路上美不胜收的风光对“我”来说愈发是一种不堪承受的压力,可见风景的解读多么重要。笔者特别喜欢这样的语言,即使没有大篇幅关于风景的描绘,也能真切感受到那满眼美丽的自然风光。只是急于赶路的“我”没有看风景的心情,风景越秀丽,越沉重难言。此外,《异乡记》还是自我心灵的自白,对“我”内心的关注和对文本表现的外部世界的关注一样重要,一定意义上讲,这是“内视”的文本,面向自我的文本,这是一个“心火”在燃烧的自我。再者,还要关注那个一直没有现身而又无所不在的隐形(身)人拉尼,他的“缺席的在场”的意义,他如何左右了“我”的心情。我”漠然的外表下面是火热滚烫的心,“我”的心灵高于一切,“我”只对自己的心灵负责,包括这次旅行。旅行中的寂寞、悲凉之感正因为“心火”在燃烧,“我”强忍着、抑制着,只有一次(一次就够了),内心的情感石破天惊,迸发而出:

  我知道我再哭也不会有人听见的,所以放声大哭了,可是一面哭一面竖着耳朵听着可有人上楼来,我随时可以停止的。我把嘴合在枕头上,问着:“拉尼,你就在不远么?我是不是离你近了些呢,拉尼?”我是一直线地向着他,像火箭射出去,在黑夜里奔向月亮;可是夜这样长,半路上简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上了路。我又抬起头来细看电灯下的小房间——这地方是他也到过的么?能不能在空气里体会到……但是——就光是这样的黯淡!

  “像火箭射出去”,表达了心理上的急不可耐,我想只有充沛、强大的情感力量在支撑着她,才使她不顾脚上的冻疮和重伤风咳嗽,在兵荒马乱中长途跋涉、千里迢迢出门寻夫。这一路多么凄凄惶惶,担惊受怕,饱受艰辛,又有万般无奈委屈和不方便,甚至有一次被从独轮车上抛出去很远,宋先生猜测这本书应该写于张爱玲去找胡兰成的路上。有好几次,笔者在阅读过程中都觉得这样的窘境会迫使人放弃,但书中的“我”坚持着,大概只是为一种温存的信念,她的寻夫路漫长而煎熬。《异乡记》是内与外、火与冰、实与虚、个人与民族、悲凉与炽热交织的'生命旅程。

  无论如何,在《异乡记》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越走越远的女人的模样,她的背影,她的伤,她的痛似乎是没有结局的,但是冥冥之中,有一点点幽怨的情绪藏在感慨的后面,借着戏文的内容透露出来:“他已经跟到她门上卖身投靠了。——他那表妹将来知道了,作何感想呢?大概她可以用不着担忧的,有朝一日他功成名就,奉旨完婚的时候,自会一路娶过来,决不会漏掉她一个。从前的男人是没有负心的必要的。”在结尾的部分,她没有掩饰自己的狼狈和失态,“而我,虽然也和别人一样的在厚棉袍外面罩着蓝布长衫, 却是没有地位,只有长度,阔度与厚度的一大块,所以我非常冏,一路跌跌冲冲,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时间到了1975 年,经过了近 30 年的积淀,在 《小团圆》里,伤感却揉成了痛苦,“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她只听信痛苦的语言,她的乡音。”甚至于:“自杀的念头也在那里,不过没让它露面,因为自己也知道太笨了。”在《异乡记》里,大概是还年轻,就只有委屈了。从起程吵到阿妈她们开始,就一直得心怀忐忑,在火车站:“我从来没大旅行过,在我,火车站始终是个离奇的所在,纵然没有安娜卧轨自杀,总之是有许多生离死别,最严重的事情在这里发生。”

  这部小说从开头至断稿处都非常精彩,虽然是未经修改的第一手稿,但张爱玲极富柔情细腻的笔风尽显。尤其是后面突然断稿,让我对结局关切万分,只是但凡故事,怎么可能轻易有结局?沈太太究竟何时能到达她想去的地方呢?她能否见到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吗?那人又能否让她不失望?一切的一切,随着手稿的戛然而止而没有了答案,我想我大概会祝福她,虽然在我内心深处一直预感这会是个悲剧。难道是张氏散文看多了,人生态度大多也随她,总有点凄风苦雨。

张爱玲作品《异乡记》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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