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原文赏析
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和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字子厚。祖籍河东(今山西永济)。出生于京都长安(今陕西西安)。与韩愈共同倡导唐代古文运动,并称“韩柳”。与刘禹锡并称“刘柳”。王维、孟浩然、韦应物与之并称“王孟韦柳”。世称柳河东或柳柳州。少有才名,早有大志。公元793年(贞元九年)进士及第,登博学鸿词科,授集贤殿正字。一度为蓝田尉,后入朝为官,积极参与王叔文集团政治革新,迁礼部员外郎。革新失败后贬邵州刺史,再贬永州司马。后回京师,又出为柳州刺史,政绩卓著。卒于柳州任所。一生留诗文作品达600余篇,其文成就大于诗。骈文有近百篇,散文论说性强,富于战斗性,游记写景状物,多所寄托。哲学著作有《天说》、《封建论》等。其作品由刘禹锡保存并编成集。有《柳河东集》。
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
柳宗元
觉闻繁露坠,开户临西园.寒月上东岭,泠泠疏竹根.
石泉远逾响,山鸟时一喧.倚楹遂至旦,寂寞将何言.
赏析一:《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这首五言古诗作于诗人贬谪永州之时.西园位于作者永州愚溪住宅以西.
半夜了,四野万籁无声.诗人辗转反侧,夜不成寐,百无聊赖中,连露水滴落的细微声音也听到了,多么寂静的环境啊!露水下降,本来是不易觉察到的,这里用“闻”,是有意把细腻的感觉显示出来.于是他干脆起床,“开户临西园”.
来到西园,只见:一轮寒月从东岭升起,清凉月色,照射疏竹,仿佛听到一泓流水穿过竹根,发出泠泠的声响.“泠泠”两字用得极妙.“月”上用一个“寒”字来形容,与下句的“泠泠”相联系,又与首句的“繁露坠”有关.露重月光寒,夜已深沉,潇潇疏竹,泠泠水声,点染出一种幽清的意境,令人有夜凉如水之感.在这极为静谧的中夜,再侧耳细听,听得远处传来从石上流出的泉水声,似乎这泉声愈远而愈响,山上的鸟儿有时打破岑寂,偶尔鸣叫一声.
“石泉远逾响”,看来难以理解,然而这个“逾”字,却更能显出四野的空旷和寂静.山鸟时而一鸣,固然也反衬出夜的静谧,同时也表明月色的皎洁,竟使山鸟误以为天明而鸣叫."露" "月" "泉" "鸟"这四种意象相互融合,以动衬静,突显了诗人被贬谪后所处环境的'空旷寂寞.
面对这幅空旷寂寞的景象,诗人斜倚着柱子,观看,谛听,一直到天明.诗人“倚楹至旦”的沉思苦闷形象,发人深思.他在这样清绝的景色中想些什么呢?“寂寞将何言”一句,可谓此时无言胜有言.“寂寞”两字透出了心迹,他感到自己复杂的情怀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这首诗,构思新巧,诗人抓住在静夜中听到的各种细微的声响,来进行描写,以有声写无声,表现诗人所处环境的空旷寂寞,从而衬托他谪居中郁悒的情怀,即事成咏,随景寓情.从表面看来,似有自得之趣,而终难如陶、韦之超脱.
赏析二:
元和五年(810),这已是柳宗元被贬永州的第六个年头了.以前住无定所居无安室的他,终于在潇水西冉溪畔购得一地,经过疏泉穿池,构亭筑屋,终于与农圃为邻住了下来,还自己经营了菜园,“甘为永州民”.并与一位身份较低的女子结合,生了女儿.而在这期间所写的《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则叙述了诗人触景生情而引发的一种别样的心境.
这是一个深秋的夜晚.永州的深秋本来气候宜人,但身处异乡的柳宗元却感到寒气阵阵.是夜梦醒时分,正是夜半,窗外亮如白昼,适才的梦境仍历历在目,耳畔传来“嘀嗒、嘀嗒”的声音,点点敲在诗人心扉上.诗人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眠,于是披衣下床,循声开门探听.原来是屋前菜圃中露珠滴落,露水凝重,掷地有声.东边岭上升起的月儿显得格外清冷,寒气拂面,耳畔传来溪涧泉流冲刷竹根的“泠泠”声,泉水从岩石上飞泻而下,愈流愈远,越远却显得越发响亮.随着清越的流水,心也飞到了久远的时空……山上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莫非鸟儿也有心灵感应?! 就这样,诗人靠在柱子上望着愚溪西畔的菜园,直至天边破晓,心底的寂寞感彻骨铭心,经久弥深.
寂寞从何而来呢?除了远离京城,心绪起伏这“僇人”(囚徒)之常情外,更有诗人自己境遇的特殊缘由.人思归乡,可诗人家破人亡,家安在?亲人何在?严父慈母都已作古,贤妻杨氏夭折,皆弃他而去,家道空落,这是其一.其二,“故旧”已天各一方,“新交”多已北归.昔日的“同志”,仅剩鸿雁往来,同病相怜;而“谪吏”、“新交”的相继北去,加之求助无果,留给他的是无限的困惑与无尽的落寞.更让诗人悲凉的是“旧我”不再,聪颖早慧、自视甚高的少年“奇童”,超取显美、卓励风发的青年朝官,而今的南荒“系囚”才过而立之年,正是年富力强、建功立业之际,却百病集身,精神萎顿,惶惶如“丧家之犬”.悲悲相迭,让诗人透心凉骨.
本诗是一首五言律诗,对仗工整,读来琅琅上口,全诗着力写声音,有繁露坠落声,泠泠泉流声,以及山鸟的喧叫声,更有月光银辉泻地,反衬出的是内心的黯淡、凄凉、孤寂.看到四周起伏环绕的山峦,就觉得自己像被囚禁在其中一样,境界空旷而冷寂,“寂寞而莫我知”之感寒彻灵魂.诗人正是通过有声世界巧妙而鲜明地刻画出了“自我”形象,给读者以无尽的想象与同情,“不眠之心”之寂寥几乎令人伸手可触,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