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宁夏边塞诗中的“真”与“幻”
宋代宁夏作为边地前沿地区,其诗歌蕴含着独特而深刻的内涵,故而这一时期宁夏文学创作的历史价值和审美价值,就很值得研究。
宋代宁夏诗歌中描写边塞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的作品以及抒发边塞情思的作品,均属于宋代宁夏边塞诗的范畴。宋代宁夏诗歌以其对宋代宁夏边地环境的描写,对风土人情的表现,为诗歌内容打上了地域的烙印。下面结合宋代宁夏边塞诗歌,从“真”与“幻”两个层面出发,对宋代宁夏诗歌的特点进行解读。
“真”,《说文解字》解释为:“仙人变形而登天也”[1],可见在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真”就是旧时所谓的神仙、仙人;《玉篇・匕部》解释“真”为“不虚假也”,《古今韵会举要・真部》解释为“实也”[2],强调的是真实,是与假和伪相对的。《列子》中有:“幻者不真而惑,真幻对立”,可知“幻”与“真”是相对的一个概念。那么相对于“真”而言,“幻”则有众生、不真不定之意,《列子・周穆王》:“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3]。
综上所述,“真”即“实”,是指原本的、固有的并与当下的客观事实相符合的人物、事件等;而“幻”是与“真”相对的,指的是一种梦幻的、不真实的物象。黄海清在《说艺术之真及其与美、善的关系》一文中对“艺术之真”有两个基本的理解:一是认为艺术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与实际的社会生活基本一致或相符,主要包括本质的真实与细节的真实两个方面;二是艺术家的主观情感在作品中的如实表现,即强调有感而发。宋代宁夏诗歌就体现出了“艺术之真”的特点,概括起来主要表现为“幻”与“真”两方面。
一、“幻”与历史真实的结合
宋代社会内忧外患,民族关系十分紧张,战争不断,边塞告急,这成为君王、朝臣以及平民百姓共同关心的问题。自宋夏战争开始以来,西北地区成为边塞重地,而地处战争前沿的宁夏地区,就成为了宋代战争的频发区。文臣武将戍守于此,面对战争,怀想历史,颇有感慨,这在诗歌中主要以以下形式来表现:
(一)对历史地名的化用
首先是对历代战争中出现地名的化用。自尧舜禹时期起,战争就是中国古代社会的常态存在,随着历代战争的深入,历史上也出现了一些十分著名的地名,如自汉代开通河西走廊以后,玉门关、陇右、萧关等地成为边塞重地,也成为文臣武将出关入塞时具有象征性意义的地点。这在宋代宁夏诗歌中也表现的尤为突出,如“契利请盟金匕酒,将军归卧玉门关”(胡宿《塞上》)、“当道何崔嵬,云是玉门关”(陆游《塞上曲》)、“陇右行收万里地,关中坐致九年储”(杨亿《郑工部陕西随军转运》)、“戍锁关南数,边烽陇右明”(宋祁《感事寄子明中丞》)、“上谷飞狐传号令,萧关积石列城陴”(陆游《塞上》)、“欲向萧关外,穷阴雪暗沙”(梅尧臣《环州通判张殿丞》)、“胡兵欲下阴山,寒烽远过萧关”(司马光《塞上》)等,诗歌将汉唐历史上的玉门关、陇右等地名和宋代现实相联系,以此来借指宋代边塞之地。
其次是对历史典故中的地名的化用。宋代宁夏边塞诗中出现了细柳营、燕然山等地名,它们在宋代宁夏边塞诗中的出现,已不仅仅是单纯意义上的历史地名,而是与宋代民族关系恶化、边塞战争频发的社会现实紧密相关,以此借指当时地处偏僻、危机重重的边陲之地。较为典型的有“燕然未勒归无计”(范仲淹《渔家傲》)、“燕山纪功后,麟阁耀鸿名”(文彦博《从军行》)、“胡尘不近弹筝峡,汉月长悬细柳营”(范祖禹《送蒋颖叔赴熙州》)、“不应幕府无班固,早晚燕然刻颂诗”(陆游《塞上》)、“主人待勒燕然石,谁道能铭独姓班”(强至《送刘嗣复都官赴辟秦州幕府四首(其二)》)等,饱含了作者的抚昔伤今之意,表现了作者希望战争取得胜利的强烈愿望。因此,诗歌化用历史典故,怀想历代前贤在边塞的丰功伟绩,由此感慨作者所处时代边塞堪忧的现实,作者亦是希望能借历史典故振奋人心、号召抗敌。
从这个角度来看,宋代宁夏诗歌中对地名的描写就不仅仅是简单的提及,而是有着深层涵义的。对历史战争中地名的化用,能借历史地名突出宁夏边关的重要性;其次,历史典故中所化用的地名,也能激发边塞将士们效法前贤,奋勇杀敌的决心。
(二)对历史事件的怀想
在宋夏战争的初期,宋王朝处于劣势,面对这样的现实,文人多借对历史上著名人物驱逐匈奴出境,建功立业的事件来寄托作者对战争胜利的渴望。如“燕山纪功后,麟阁耀鸿名”(文彦博《从军行》)中提到的“勒石燕然”和“麒麟阁”;“不应幕府无班固,早晚燕然刻颂诗”(陆游《塞上》)等,可见,东汉窦宪彻底扫清边塞、驱逐匈奴,维护了边塞的稳定,并在燕然山上刻铭留念的历史事件,成为宋代文人仕子追求的梦想,“勒石燕然”也就成为鼓励他们建立边功的典故。“亚夫金鼓从天降,韩信旌旗背水陈。耆致尔功还奏阙,图形仍许上麒麟”[4](梅询《送夏子乔招讨西夏》),“麒麟阁”是汉武帝为表彰功臣,画有功之臣之像于阁内,成就了一段佳话。此诗中作者借汉将韩信背水一战和“麒麟阁”的典故,暗含了作者对夏子乔招讨西夏的激励和鼓励之情,也希冀他能凯旋而归,建功立业,青史留名。除此之外,还有“三刀吉梦频为郡,驷马高车又出关”(《王尚食知凤翔》),据《晋书王睿传》记载,王睿晚上做梦梦见自己卧室的梁上悬挂着三把刀,一会儿又添加了一把刀,梦惊醒,以为甚是不详。主簿李毅拜贺说即将迁益州刺史,后果然为真,作者借“三刀吉梦”的历史事件激励王显早立边功。
综上所述,作者通过对历史事件的怀想,在作品中借助“勒石燕然”“三刀吉梦”和“背水一战”“麒麟阁”的典故,表现自己希冀友人能够建立边功,廓清当时边塞不安的现状,使得国家不被外患所困的思想情感。
(三)对历史人物的怀想 在宋代与西夏、辽的多次战争中,文臣武将面对多次战争的失利,通过怀想历史上一些名臣武将,如汉代的班固、班超、张骞、程不识、李广,建安年间的庞德等,他们驰骋边疆、屡建战功,从宋代诗歌中对这些历史人物的推崇,也可以看出他们对能守护宋王朝边塞安宁的文臣武将的渴求,如“寒逾博望塞,春宴隗嚣城”(石延年《曹太尉西征》)中的“隗嚣”,他曾经据陇西地区,起兵反抗王莽统治,建立了不朽战功;“往者博望侯,昔时来君叔”(刘敞《闻伯庸再安抚泾原》)中“博望侯”指的是汉张骞,据《汉书・张骞传》记载:“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乃封骞为博望侯”[5],“惭非班定远,弃笔取封侯”(司马光《塞上》)中的“班定远”指的是东汉班超,奉命出使西域,建立了不朽的功勋,被封为定远侯;“公还如画像,为赞学班生”(《曹太尉西征》)中的“班生”指的是班固投笔从戎,随东汉名将窦宪北征,终青史留名。“橐戈未肯下灵州,白马将军今白头”(晁说之《送知府张路钤还阙》)中的“白马将军”指的是庞德,他曾亲自率领陇西兵马驻扎樊城,常常骑着白马驰骋奔杀,力挫关羽,威风凛凛,蜀军将士十分惧怕他,称他为白马将军;“汉家飞将多,程李相上下”(刘敞《贺尹学士辟经略府》)中的“程李”亦是汉代边郡名将程不识与李广的并称。上述名臣武将均因其不凡的才气和胆识受到宋代文人的推崇,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有宋一代对贤才、对建功立业者的渴望。
二、“幻”与感情真实的结合
中国古代诗歌以明志言情为主,化“景语”为“情语”,然而,诗歌之“景”乃应情之“景”,而自然之“景”却为客观存在。以诗歌来表现自然之“景”时,必定会融入创作者自身的情感,即情景交融,此时自然中本来的“景”必会与诗歌中所表现的“景”有所偏离,而这种偏离即融入了自身的情感与想象。诗歌的真实既可以是事实的真实,亦可以是想象的'真实。诗歌的真实是以“虚”“幻”为特点的,但却又表现出明显的“虚不离实、幻不离真”的特点,强调诗歌“景”可幻,但情必须真的本质。刘熙载的“诗可数年不作,不可一作不真”和“作诗不必多,所贵肝胆真”(《题杨一丈诗文集二首》之一)的言论,也强调诗歌感情的真实。宋代边塞词中有许多词作字面上虽是写当时边塞的场景与画面,但实际上是作者在想象艺术的作用与推动下,凭着对传统边塞诗词意象的认识与理解,以及对自己早年边塞经历的回想,借用词中的边塞意象来表达自己的情怀与感受。这些情感中,既有抒发征人思妇的相思之苦,也有感伤壮志难酬、慨叹岁月流逝之感,还有恢复心炽、渴求抗战胜利之想。
首先,以“梦”的形式抒写诗人对战争胜利的向往。我国古典诗歌也非常注重深层心理和潜意识的挖掘,宋代诗人陆游就以善于写梦出名,虽然表面上写的是诗人的一种似梦非梦、不知是醒是梦的混杂状态,但却是特定的社会背景和心理背景折射于人的潜意识而激发出人内心较为含蓄的深沉情感,以梦诉情。如陆游的《九月十六日夜梦驻军河外,遣使招降诸城,觉而有作》是这方面的代表作,正如诗歌题目所示,此诗所写正是陆游梦中之情景,陆游不能亲上战场,就拿起笔将自己对从军的向往和对战胜的怀想以虚幻的梦的形式书写在诗歌中,但是其盼望亲赴边关,戍国杀敌的爱国情感表露无遗,“爱国区区肺如炙”是作者心态的真实写照。
其次,以想象的艺术手法抒写征人思妇边塞相思之苦。在宋代宁夏边塞诗中,有一些诗歌是作者凭借着对传统诗歌的认识与理解,承袭前人闺怨相思的主题,利用想象的艺术手法“代他人言”,借用边塞意象来表现征人思妇的感情,如穆修的《思边》中“去年何时君别妾,南园绿草飞蝴蝶。今岁何时妾忆君,西山白雪暗秦云。玉关此去三千里,欲寄音书那可闻”[6],代闺妇言,首句回忆去年离别时的情景,次句写边塞的节候情景,两相对比,突出边地环境之苦寒和别离时间之长久,写闺中女子思念之长;最后一句写闺中思妇的心绪,想寄出书信以表达思念和关心之情,思念之深,又岂是一纸书信所能言明道清的!诗歌并非作者亲身的经历,而是运用想象的笔法来写,将人性的情感张扬得恰到好处,亦是前人闺怨相思的写作传统的模拟之作。
综合看来,诗歌的真实就是一种“幻中有真”“真中有幻”的艺术真实。宋代宁夏诗歌中真与幻的结合,可归结为“幻”与历史真实的结合和“幻”与感情真实的结合两个方面,前者是借历史上曾真实出现过的人物、事件等来表现现实中真实的事件,而后者是以梦和想象这种虚幻的艺术手法来表现作者内心潜藏的真实情感,两方面相结合,显得奇妙却又不虚假,这种建立在事实真实和感情真实基础上的虚幻,也正是宋代宁夏诗歌所具有的独特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