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物歌行体诗歌
诗人描写了鸟类社会的混乱,鸱、鸢夺取了野雀的巢,并将之吃掉。对于这种现象,作为百鸟之王的凤凰却一言不发。同时,又有霜颤、野鹞等与鸱、鸢狼狈为奸。这种混乱现象正是当时统治阶层共同剥削民众的真实写照,如宝应年间(762)有所谓的“白著”,就是朝廷勾结地方豪强对百姓赤裸裸的掠夺。《燕衔泥》赞美了衔泥燕的聪明,“燕衔泥,百鸟之智莫与齐”,但衔泥燕放弃“决绝高飞碧云里”,筑巢华屋,只为获得生存。而其他鸟没有这种聪明则只能“翻遭网罗俎其肉”。由此可见当时社会生存条件的险恶。
三是求仙诗。有《学仙二首》《萼绿华歌》《王母歌》《马明生遇神女歌》等。这些歌行体诗歌以求仙为内容,但韦应物却从求仙中对统治者进行讽刺。如《学仙二首》其一:
昔有道士求神仙,灵真下试心确然。千钧巨石一发悬,卧之石下十三年。存道忘身一试过,名奏玉皇乃升天。云气冉冉渐不见,留语弟子但精坚。
诗歌内容虽是求仙,但韦应物能从中得出“留语弟子但精坚”的结论,告诫人们求仙贵在持之以恒。第二首写周君三兄弟求仙之事,周君始终专一而二弟则有不专之心,最后周君得以成仙,二弟则只能是“可怜二弟仰天泣”。由周君兄弟三人的不同结局,诗人认为“为子精心得神仙”。沈德潜评二首曰:“二章总言求道贵专。”《马明生遇神女歌》开篇指出“学仙贵功亦贵精”。求仙成道贵专一,做其他事也应该求精求专。这是对当时安史之徒背叛朝廷、四方藩镇拥兵自重等不忠行为的讽刺。
《汉武帝杂歌三首》其一写汉武帝求长生不老之事,但“由来在道岂在药,徒劳方士海上行”,无道是不能成仙的,结局只能“如烟非烟不知处”。其二写汉武帝千方百计寻求长生不老服食所谓的仙药,但事实却是“乃知甘?皆是腐肠物,独有淡泊之水能益人”。通过汉武帝求仙失败之事,韦应物告诫统治阶层不要劳民伤财以妄求长生不老。另外《王母歌》中“玉颜眇眇何处寻,世上茫茫人自死”,人间是不可能有长生不老之人的,否定了神仙之事。这些诗歌虽是以求仙为内容,但却不是教人如何成仙,而是否定成仙之事,其目的则是讽刺统治者求仙的愚昧行为。
总的来说,自拟歌辞性诗题歌行体诗歌从现实出发,继承了汉乐府反映现实的精神,体现了诗人关注现实、关心民生疾苦的精神。与乐府古题及由古乐府衍生出来的新题歌行体诗歌相比,这类歌行体诗歌以社会问题为主要内容,多以统治阶级为讽刺对象。如果说乐府古题及由古乐府衍生出来的新题歌行体诗歌是按照汉乐府“观风俗,知薄厚”的目的创作出来的,教化的对象是普通老百姓,那么此类歌行体诗歌则将民风与讽刺朝政结合起来,讽刺的对象是封建统治者。 三
白居易在强调韦应物歌行的“兴讽”之前,指出了韦应物歌行具有“才丽”;从语气来看,“才丽”之绩并不亚于“兴讽”。韦应物的歌行体诗歌中的“才丽”主要表现为景物描写细致鲜明。他人歌行中少有细致的景物描写,但韦应物则会在其中穿插一些细致的景物描写。如《贵游行》中有“垂杨拂白马,晓日上青楼”,诗人用鲜亮的颜色词描写贵族出游的环境,表现出他们高调的出游姿态。《金谷园歌》中“东风吹花雪满川,紫气凝阁朝景妍”,写出了金谷园花开的盛况,表现了石崇奢侈的生活。这些细微的景物描写有助于主题的表达。《长安道》也被袁宏道评为“清词丽句,灼灼动人”。除景物描写细致鲜明外,韦应物的歌行体诗歌另有以下特色:
第一,长篇歌行体诗歌以铺叙为主。长篇歌行长于抒情和叙事,盛唐高适、岑参、李白等人的歌行多具有强烈的主观情感,常常是直抒胸臆。杜甫的歌行以叙事见长。歌行的叙事与抒情功能在盛唐已经发挥到极致,要想超越实属难事。在这种情况下,韦应物采用铺叙的手法对事物加以描写,以赋物工致见长,而不再以情感跌宕、叙事婉转为专。如他的《听莺曲》:
东方欲曙花冥冥,啼莺相唤亦可听。乍去乍来时近远,才闻南陌又东城。忽似上林翻下苑,绵绵蛮蛮如有情。欲啭不啭意自娇,羌儿弄笛曲未调。前声后声不相及,秦女学筝指犹涩。须臾风暖朝日暾,流音变作百鸟喧。谁家懒妇惊残梦?何处愁人忆故园?伯劳飞过声?促,戴胜下时桑田绿。不及流莺日日啼花间,能使万家春意闲。有时断续听不了,飞去花枝犹袅袅。还栖碧树锁千门,春漏方残一声晓。
诗人描写春日早晨的莺声,首先从莺声的大小入手,莺四处飞走,莺声亦时远时近,“乍去乍来”“才闻”“忽似”等,表现了莺声的一种流动之美。“羌儿弄笛”“秦女学筝”两个比喻将看不见、摸不着的莺声具体化、形象化。“伯劳飞过声?促,戴胜下时桑田绿”,以对比的手法使莺声更明晰。“懒妇惊残梦”“愁人忆故园”“万家春意闲”等,从听者的感受描写莺声,使得莺声有了情感。诗人以比喻、对比手法多角度描写莺声的美妙。此外,《长安道》的贵游之盛、《温泉行》玄宗游幸温泉之盛、《汉武帝杂歌三首》其三汉武帝射杀蛟龙之勇等均采用了铺叙的手法。与铺叙手法的运用相一致,韦应物的歌行多直入主题,少有比兴的手法。通观韦应物歌行,只有《学仙二首》其二“石上凿井欲到水,惰心一起中路止”中用到了比兴,其他作品多采用直入主题的方式。
铺陈的手法在初唐歌行中即大量运用,卢照邻的《长安古意》、骆宾王的《帝京篇》《畴昔篇》均为赋化的歌行。韦应物的《长安道》在铺陈的手法和内容的安排上与之极为相似,但句式更为自由,他用“贵游谁最贵?卫霍世难比。何能蒙主恩?幸遇边尘起”与“中有流苏合欢之宝帐,一百二十凤凰罗列含明珠。下有锦铺翠被之粲烂”等非七言句式打破初唐歌行整齐的七言句式。
第二,注重对所描写的事物加以理性总结。韦应物的歌行体诗歌虽以铺叙的手法见长,但他并没有停留在对事物描绘上,而是注重加以理性的总结,从中得出深刻的人生道理。如《乐燕行》:
良辰且燕乐,乐往不再来。赵瑟正高张,音响清尘埃。一弹和妙讴,吹去绕瑶台。艳雪凌空散,舞罗起徘徊。辉辉发众颜,灼灼叹令才。当喧既无寂,中饮亦停杯。华灯何遽升,驰景忽西颓。高节亦云立,安能滞不回。
“良辰且燕乐,乐往不再来”,开篇即有劝人及时行乐的意思,接下来诗人花了大量的笔墨描写宴会上饮酒赏乐。“华灯何遽升,驰景忽西颓”,对于即将结束的宴会恋恋不舍。但诗人没有止于此,他突破了及时行乐的局限,认为“高节亦云立,安能滞不回”,要想立节立名,就不能耽于游宴。再如《棕榈蝇拂歌》从棕榈蝇拂的功能得出人事的是非分明之理:“安能点还为黑。”
第三,语言平淡简洁。韦应物诗歌的语言以平淡自然著称,如方回说:“淡而有味。”这首先表现为很少用典故,基本以平常语来表述。如《采玉行》:
官府征白丁,言采蓝溪玉。绝岭夜无家,深榛雨中宿。独妇饷粮还,哀哀舍南哭。
诗歌描写官府征丁给人民造成的苦难。“白丁”指不在兵籍的男子。白丁被强征去采玉,夜晚在深山中不能归家。送饭的妇女在目睹了丈夫的辛苦后,只能回家哭泣。不在兵籍的男子尚且过着如此凄惨的生活,那些在兵籍的男子的悲惨更不用说。诗人以“白丁”一词即控诉了统治者的自私、暴虐,极具表现力。对于这样一种悲惨生活,韦应物采用平常语,只以简洁的语言将事实呈现出来。沈德潜评曰:“苦语却以简出之。”其次是少用难字,韦应物的歌行虽采用了赋化的手法,但其中很少见难字,如上引多处都没有用到难字。
平淡简洁的语言是韦应物的歌行体诗歌的一大特色。它在内容的兴讽上继承了杜甫,但在语言的简洁上则超过杜甫。杜甫的歌行有向汉魏乐府回归的一面。。韦应物则将平淡简洁的语言用于全部歌行体诗歌。
总的来说,韦应物的歌行在情感跌宕上可能比不上李白,在叙事容量上也比不上杜甫。但他以铺叙的手法、简洁的语言表现对象,并注意加以理性的总结,再加上概括篇意的诗题,这些使得他的歌行体诗歌能够集中地表现主题,其批判的力度也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