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苦竹》诗解读
杜甫弃官客居秦州,所写咏物诗《苦竹》寄寓了诗人为世疏弃的感伤,表现出欲苦守而避世的思想波动。情感哀婉深沉,表达方式于折回旋,沉郁中见顿挫之力。
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杜甫因房琯事件被肃宗疏远,贬华州司功参军,不久弃官奔赴秦州。杜甫寓居秦州三个多月,写诗近百首,其中咏物诗就有十余首。这些咏物诗,借物抒怀,以物寓情,既有家国离乱的忧患,又有老病穷愁的感喟,读之令人动容《苦竹》即写于此时。
关于咏物诗的写作,前人曾有不少议论。钱咏《履园谭诗》说:“咏物诗最难工,太切题则粘皮带骨,不切题则捕风捉影,须在不即不离之间。”邹祗谟《远志斋诗衷》说“咏物固不可不似,尤忌刻意太似。取形不如取神。用事不若用意。”《苦竹》在写作上。既能做到“切题”又不“粘皮带骨”,既能体物之妙。又能抒发情怀。全诗紧扣“苦竹”之形,摄“苦竹”之神,嘉赞苦守避世之高节。
“青冥亦自守,软弱强扶持”首联概写苦竹处境之困顿与艰难,上句点出苦竹生长之处。“青冥”即山岭。既然是身居山岭野外,又加上躯体柔弱,似乎可以顺时而变,随波逐流,然着“亦”“强”二字,使诗意发生逆转,形成矛盾对撞。“亦”字言明苦竹虽身居山野也能自守情操,躯体软弱却勉强扶持。两句中诗意两次转折,一扬一抑,一顿一挫,沉郁中体现出顿挫之力。全诗基调沉重低回,却又不失劲健。苦竹顽强自守之态亦隐约可见。诗人此时仕途失意、理想破灭、生活困顿,苦竹之境况与诗人的际遇、心境暗合,倘不知人论诗,只道是为咏竹而咏,就未免难入诗境。
“味苦夏虫避,丛卑春鸟疑。”颔联由写苦竹生长环境转入对苦竹的特征的描写。苦竹,竹的一种,又称伞柄竹,味苦。“苦”字扣题。上句从“味苦”着笔,写内在性状:下旬着眼“丛卑”,写外在特征。把苦竹的苦涩、矮小的`性质状态描绘出来。夏虫因味苦而避,春鸟因丛卑而疑。“避”字活化出夏虫躲躲闪闪的远避之举,“疑”字则形象地描绘出春乌疑虑重重.盘旋不定之态。一避一疑恰从反面肯定了苦竹刚正不阿的品性。“味苦”“丛卑”看似是贬,实则是褒。隐隐透着一种清高自许的意味。这里诗人明里写竹咏竹,暗里自哀自伤,逐层推进,渐次加深。沈祥龙《论词随笔》中说“咏物之作,在借咏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于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焉咏物矣。”结合诗人境遇可知,杜甫因疏救房琯,触怒肃宗,遭遇“诏三司推问”的凶险。后终遭贬,由左拾遗出为华州司功参军。期间,诗人曾有“巢边野雀群欺燕,花底山蜂远趁人”(《题郑县亭子》)的诗句描述自己遭逐的苦境。昔用今弃,世态炎凉,曾经踌躇满志的诗人饱受疏离与冷落,心中的失望与苦痛不言而喻。在这里.物与己同病相怜,物与人形似神合,苦竹之秉性与寒士之品性通融神会,成为诗人抒怀言情的载体。
“轩墀曾不重,剪伐欲无辞”,诗意再进一层,“轩墀”,本指富贵人家的厅堂.在此隐指朝廷。苦竹不曾被富贵人家看重栽在庭院阶下,即使遭人剪伐也不想有所抗辞.其境遇与诗人的遭遇暗合。两句展示了苦竹即使遭受不平也宽厚隐忍的一面。体现出诗人的仁者之心和儒家温柔敦厚的涵养。从而使诗人的悲愁与感伤变得深沉和凝重。浦起龙评《苦竹》和作于同时的《蒹葭》说:“公素不作软语,此二诗乃睹其物而哀之,不觉自露苦衷。”所言极是。
尾联“幸近幽人屋。霜根结在兹”,以庆幸自许之情收束全诗。“霜根”,经冬不死的竹根。意思是幸能靠近隐士的茅屋,把霜根扎在这里。两句表明诗人要结根于山林,卜邻于隐士的思想波动。这正是杜甫当时心态的真实写照。他在挂冠去职之际,写了《立秋后题》慨叹“平生独往愿,惆怅年半百。罢官亦由人,何事拘行役!”。到秦州后,他在《遣兴五首》中写到陶渊明、庞德公、孟浩然这些隐士中的往哲前贤。他也曾认真地寻觅隐栖之地,希望能在仇池山上“送老白云边”。诗人在感伤和悲叹为世疏弃的同时,也有一种慰藉和自许。虽说遭际穷困,毕竟“幸近幽人屋,霜根结在兹”,体现了诗人高洁白守的品性。至此,透过飒飒飘摇的竹影,我们仿佛看到一个虽遭摧折,却不取悦世俗,隐忍宽厚,坚持操守的高逸之士伫立在眼前。
全诗描绘苦竹“青冥亦自守”的物象特征。表露的是“幸近幽人屋,霜根结在兹。”的自许,寄寓诗人不随世俗的思想追求。若联系此期杜甫所作《蒹葭》看,可知《蒹葭》描绘的是“摧折不自守”的物象特征,表露的是“暂时花戴雪。几处叶沉波”的自伤。寄寓的是诗人自卫无力。任凭摧折的感伤情怀。两诗结合,可以看出诗人既无力自卫又不甘沉沦的复杂情感。诗中虽流露出归隐之意,但诗人终究没有选择在“幽人屋”中隐居下去。现实生活时时把诗人的命运与国家人民紧紧联系在一起。儒家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杜甫却是无论穷达,都要兼善天下:儒家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杜甫却是不管在位与离位,都要谋其政。我们可以从杜甫后来的众多诗篇中感受到他那颗火热而执着的仁人之心。解读《苦竹》,更见其精神的难得。志节的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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