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莫言
莫言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桂冠,成为诺贝尔奖设立百年来第一个获此殊荣的中国籍作家,他的老乡,他关心和提携的文学晚辈纷纷表示由衷地祝贺。通过回首往昔与莫言交往的日月,让我们近距离地了解莫言。
【好小说像幽灵一样】
“我经常在梦中看到好小说的样子,它像一团火滚来滚去,它像一股水涌来涌去,它像一只遍体辉煌的大鸟飞来飞去……我不停地追逐着,有好几次兴奋地感觉到已经牢牢地逮住了它,但一觉醒来,立即又糊涂了……好的小说就像幽灵一样。”
莫言在《怀抱鲜花的女人》后记中这样写道。好的短篇小说是可以一挥而就的,但好的长篇小说就不可能这样诞生,它总是伴随着分娩的痛苦。
一个作者要写出好的长篇小说是需要天分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也是需要灵感的迸发(即便不能泉涌,也要时不时如头发丝般冒出一线),当然还有辛勤的耕耘(从来没有人说自己不勤奋,天才型作家也言必称勤奋)。
有人说莫言是“真才”、“大才”,但没有人说他是天才型的作家。他的每一部长篇小说都构思得很艰难,当那股地下水不需要打井,也已经有汩汩而出的意思时,然后闭门谢客毕其功于一役。
1994年有《丰乳肥臀》。
五年后有《檀香刑》。
又四年后,有《生死疲劳》。
又四年后,有《蛙》。
都是这种创作方式。
莫言这样回忆《生死疲劳》的写作状态:“2005年8月,我躲在北京郊区开始写这本书。那个地方没有固定电话,很多人找不到我。那时,我经过几年的休整后,体力充沛,每天可以只睡三四个小时。”
在写这部小说之前,莫言已经用电脑创作了十几年,但创作《生死疲劳》时,他又重新选择了用笔在稿纸上爬格子,因为“仿佛打开了一条河的闸门,河水一泻千里。用电脑输入拼音再找字就变得很痛苦”。那时莫言像个说书人,状态来了,观众叫好,把一双巴掌拍烂,说书人自然更加兴奋,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说到细微处能闲中着色,说到气势大张时能滔滔不绝,连绵不断。那个隐藏着的好小说的幽灵,莫言这次捉住了它。43天,如神如魔。
歌德写《浮士德》,历时60余年,断断续续,终其一生,书成之后,举世皆曰伟大。
曹雪芹写《红楼梦》,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历经世态炎凉,幼子夭亡,一把辛酸泪无人与说,书成之后,举世皆曰伟大。
莫言写《生死疲劳》洋洋43万字,用时43天,他运用佛教六道轮回的观念,杂糅魔幻写实的笔法,大胸怀,大悲悯,以独特的形式呈现了中国乡土近半个世纪的蜕变与悲欢,温情和希望。书成后一片热议,反响强烈,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评价说,《生死疲劳》是一部充满奇趣的现代中国版《变形记》。其后折桂第二届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红楼梦文学奖”。誉之者众多,但毁之者也不少,许多人还把精力放在了莫言写小说所用的43天上,相比小说的字数创作时间太短。在许多人的想象中,长篇小说除了具有的字数上的长度外,还要有创作上的长时间,最好写成后,再用十年八载进行打磨。照《生死疲劳》的写作时间推算,莫言要一天写一万多字,这就给人一种感觉:就算他是天才,写小说还是太容易了。好多人在不看小说、不管小说的密度难度的情况下,就给莫言判了刑,好像莫言是一个只懂得卖注水肉的家伙。有的媒体甚至跳出来调侃莫言去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一向沉得住气的莫言也有些生气了:我写了43天,可我积累了40多年,早知道这样,我就说自己写了43年。
写作时间长短这个问题,自古没有定论,有人才思敏捷,倚马千言,有人闭门苦思,数旬而成,但写出来的东西效果也许是一样的,谁也没有依此来定优劣。
莫言创作了十部长篇小说,受到正面赞誉最多的是《檀香刑》,他最钟爱的却是《丰乳肥臀》,他不止一次说过:“《丰乳肥臀》是我的文学殿堂里的一块最沉重的基石,一旦抽掉这块基石,整座殿堂就会倒塌。”
但引起争议最大的也是《丰乳肥臀》。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莫言取这个名字,本意是用健康丰满的乳房和肥大壮硕的屁股来歌颂女性和生殖,歌颂母亲和抚养,歌颂大地和包容,当然里面也包含着性意识。但到了最后,好多人却只在书名和内容上发现了不健康的“性”——中国人在性上认可“暗室欺心”,任何曝光的性都被视为是“不健康”的。起初,出版社的人心怀疑虑,希望莫言能改一个色彩更中庸一些的书名,莫言也知道他们的忧虑不无道理,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决定用这个名字。
《丰乳肥臀》在《大家》杂志上发表后,获得了《大家》红河文学奖,奖金在当时可谓是一笔巨款——十万元。惹眼的书名,凌厉的小说风格,再加上一笔数目不菲的奖金,《丰乳肥臀》名扬中国,使那些关注文学和不关注文学的人都知道莫言写了一本《丰乳肥臀》。这时,一些大脑里还残存有“革命样板戏”文艺观的老作家们坐不住了,他们阵线分明,在一些杂志上大力抨击《丰乳肥臀》,用的手法不讲文艺只讲政治,给莫言和他的小说扣上了很多吓人的大帽子。
不久,莫言所在单位里成立了两个审查小组,每个成员分一章,连夜突击阅读《丰乳肥臀》,试图做出结论,他们中的很多人对文学是不感兴趣的,莫言虽然是讲故事的好手,并一再宣称自己是作为老百姓写作的,但很明显他的书并不能让所有大众都能看明白。莫言和工作组的大部分成员都是熟悉的,甚至算得上是朋友,其中还有一位即将生产的孕妇,大家伙熬夜帮助莫言转变思想,莫言分明看到那位孕妇在不住地打着哈欠,累啊,莫言同志是一位有责任心的成年男子,他怎么能让朋友们处于两难境地呢,就在一份工作组写好的检查上签了名。
第二天,莫言的头儿找他谈话,告诉他说:“光写检查是不行的,你要有实际行动。”
莫言猜不出,就问:“您指的实际行动是个什么行动?”
领导就直言,你是不是给出版社写一封信,以你个人的名义,要出版社停止印刷这本书,已经印出来的要封存销毁。
莫言就说了:“要禁你们自己去禁,我自己不能禁我自己的书。”
领导还是关心莫言的,为了莫言的政治前途着想,就让工作组再次帮助莫言,其中当然还有那位孕妇。面对已经做了母亲的女性和将要做母亲的女性时,莫言还是很温情的,就想,不就是一本书吗?禁就禁吧。莫言就给出版社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请他们不要再加印,印出来的也要就地销毁。这样,事情才算是平静下来。
现在,莫言在北京安了家,还当上了山东大学带研究生的客座教授。但他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做一个彻底的城里人,他更不把自己和知识分子划上等号,在小说王国中可以自由驰骋的莫言,在现实中也不得不常常发出喟叹。他的心已经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每年我都会回老家过年,我父亲、哥哥、嫂子、姐姐、侄子们几十口人都住在乡下。我的叔叔家的一头猪生了16头小猪,就会马上打电话给我,一头牛生了3个小牛犊,也会当作喜事告诉我。”
没错,他就是个生活在城市里的农民。
【融入城镇化元素的乡土文学】
在莫言的作品中频繁出现的“高密东北乡”,让很多人给莫言定位了一个“乡土作家”的称谓,但莫言对此却有着自己的理解,“其实每个作家都有着自己的‘高密东北乡’。”
莫言说,“我的小说确实是写了很多农村题材,我现在也有时间生活在城市里,我后来的写作里面,城市对我的影响已经在小说里得到了体现,但是我没有把它完全放在一个明确的背景里面,比如北京、香港或者上海。其实我写的是一个城镇化了的乡土,也就是说我的乡土文学已经跟上个世纪30年代的乡土文学有了很大的变化,它已经是变化的乡土,已经是城乡化、城镇化的乡土。这样的城镇化乡土和大城市的生活自然有区别,但是已经区别不大了。所以如果你一直认为我是一个乡土作家,那么严格地说,我是不太服气的。”
每个人都有故乡,每个人的故乡都对自己的成长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莫言说,“我的故乡和我的文学是密切相关的,因为都知道我们高密有三贤四宝,这些民间艺术、民间文化都伴随着我成长,我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在我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这些元素都不可避免地进入了我的.小说,也影响了甚至决定了我的作品。”
“我的家乡实际上是一种文学地理,笔下的高密东北乡跟真实的它有了很大的差别,或者说小说里的高密东北乡是一个开放的高密。夸张一点说,我一直想把它写成一个中国社会的缩影。因此发生在中国大地上、发生在世界各地的事,都有可能被我当作素材拿到这个文学地理上来。”莫言说。
【莫言老师,你继续“大胆地往前走”】
得悉莫言老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真是喜出望外,激动万分。
莫言成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第一人,圆了几代中国人、尤其是作家们的梦。作为莫言老师的老乡,作为得到莫言老师关心和提携的文学晚辈,我的内心,更涌动着一股股喜悦和欣慰交织、光荣和自豪辉映的潮水。莫言老师为人平易、亲和,恰与他的小说的张扬形成鲜明对照。这一点,很多接触过他的人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记得1993年夏,莫言老师应邀参加高密人民广播电台“空中夜总会”的直播,节目开始前,电台台长李章合先约李丹平和我等几个文学爱好者跟莫言老师见面,聊一聊。插空,我向慕名已久、但还是第一次见面的莫言老师简单地提起自己少时丧母,经历了一些艰辛的情况。然后,趁节目开播前的几分钟,我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带有黑色胶皮封套的笔记本,请莫言老师签字留念。莫言老师是吃过苦的农家子弟,他有一种悲悯的、同情的、人道的、善于理解他人的情怀。他略作思考,不但给我签了字,还题了一句话:“少年坎坷是人生至宝。”那遒劲清丽的字迹和对晚辈的煦煦体谅之情、殷殷期盼之意,让我至今都难以忘记,并成为我不断前行、绝不放弃的强大动力。
莫言老师,您已经成为高密、山东、中国的一张响亮的名片。“桐花万里丹山路。”您正值盛年,祈愿而且相信您会继续“大胆地往前走”。中国的文坛仍然需要您的血海一般的“红高粱”的滋养,中国的文化大业仍然需要您的源源不竭的、奇谲伟岸的创造力的助推,全世界华人的心空一定会因您这颗“超新星”的奇异光芒和持续演绎而更加生动和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