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野不羁的许广平如何拿下鲁迅

时间:2019-06-09 08:33:14
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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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野不羁的许广平如何拿下鲁迅

  我觉得,二许之中,鲁迅最后选择谁,首先根据的是性格。对于鲁迅来讲,这方面绝对不会主动,甚至姑娘主动了,他还要丑话说在前头:那啥,我还有朱安呢,你不怕委屈,就来吧,反正我就这条件了,你也不能给我讲条件。所以,能拿下鲁迅的,只能是许广平这样的人——用我们村常用的一个词,叫“生野不羁”。

  由于辞典上没这个词儿,所以我说说我们村对这个词的理解与使用:生,就是有些食人生番的意思,也有些跟谁都不生,跟谁都可以见面熟;至于野,当然是野姑娘的意思了,风风火火闯九州;至于不羁,就是没有什么约束,不知道啥是规矩。

  这里我们还可以参见俞芳给许羡苏后代提供的回忆,她把许广平的性格描述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端午宴会与以往几次不同,因为许广平姐姐不但会喝酒,而目酒量相当好,她性格开朗,能说善辩,行动举止活泼伶俐,与许羡苏姐姐的文静,王顺亲姐姐的老成相比,各有所长。宴会开始,许广平姐姐就说要敬酒,她邀王顺亲姐姐一起向鲁迅先生敬酒,王姐姐一向不会喝酒,只喝了一点点以表敬意,许广平姐姐和鲁迅先生却都干了杯。之后,许广平姐姐就单独敬酒,进攻目标当然是鲁迅先生(因为在座的人都不会喝酒)。我的大姐俞芬,自己虽不会喝酒,却很喜欢跟着起哄,主动为他们斟酒助兴。后来不知怎么一来,敬酒演变成比赛酒量,葡萄酒换成了烧酒。鲁迅先生的酒量不大,他一向喝的是绍兴酒,而且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的;这次改喝白酒,而且是一口气喝干一杯,看来有点招架不住许广平姐姐的凌厉攻势,但他绝不示弱,大有奉陪到底的气概。太师母当时很为难,连连说:慢慢喝,慢慢喝,多吃点菜,菜凉了就不好吃。我一边吃,一边看,觉得很热闹,很有趣。散席后,王顺亲姐姐悄悄说:鲁迅先生真的有些醉了。当时鲁迅先生坐在椅子上吸烟,不知哪位姐姐说,喝酒后是不好吸烟的。我和俞藻忙上前去抢他手上的香烟,鲁迅先生把烟藏在身后,我们没有抢到,姐姐们都笑了。不一会,姐姐们一个个都走进太师母的房间,她们小声商议一阵,出来时说要到白塔寺去玩。于是,我们一行六人就离开了西三条。”[1]

  俞芳当时十来岁,她的回忆很感性,那就是许广平在饭桌上的“生野不羁”。这种生野不羁,连鲁迅的娘都招架不住,但鲁迅喜欢。为嘛?许羡苏的性格明明是第二个朱安。鲁迅再不济,不至于再往家里整一个朱安!而许广平的生野不羁,则让鲁迅灰暗的日常生活,有了那么一丝丝亮彩。

  其次,还有战略战术的因素。许广平不像许羡苏那样是从外围杀入的——许羡苏从鲁迅母亲、朱安夫人那里再杀到鲁迅这里,三重包围圈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呢;相形之下,许广平则是凌空杀入,隔过了鲁母和朱安这两道屏障,直捣黄龙府,擒贼先擒王,直接拿下鲁迅,其他人根本不在话下。

  第三,许广平的家族背景也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许氏家族在整个近代中国声名赫赫。从远祖许永名在广州做小生意算起,第二代许拜庭就成一代盐商大贾了,第三代许祥光、许祁光、许礼光开始进入官宦之列,许祥光在广州高第街修祠堂、建大宅,正门上方挂有“许拜庭大夫家庙”,从此成为广州一大家族。第四代,应字辈的,许祥光的七个儿子同时中举,号称“七子登科”,冒出了一堆官员,最高的打到二品;许礼光的长子许应骙更是一路高歌猛进,做到了一品的工部尚书、礼部尚书,还是戊戌变法时专对着康有为干的顽固派代表之一,维新时被光绪革职,维新失败后被太后重用,做了闽浙总督兼署福州将军。第五代,炳字辈的,虽然比应字辈差了一截,但还是出了一堆官员。到了第六代,崇字辈的,家族大转型,凡是跟着孙中山搞革命的都中彩了,典型代表是许崇智、许崇灏、许崇济、许崇清等哥们儿。老顽固许应骙把许崇智送到日本官费学军事,可没想到这个孙儿被同盟会先勾搭走了,关键时刻在军中反戈倒清,从中华革命党的军务部长一直做到粤军总司令,孙中山都喊他哥,孙中山死后他与汪精卫、廖仲恺一度并称国民政府三巨头,还跟蒋拜了把子;许崇灏也是军中倒戈跟上了孙中山,一直做到粤汉铁路总理兼护路司令及粤军总司令顾问;许崇济在军中先是抵抗革命,一看抵抗不过,也跟着起义了,最后做到粤军第四师师长;许崇清则娶了反动派元老廖仲恺的侄女儿,本人也很受孙中山赏识,一路做到反动派临时中央执行委员、广东革命政府的教育厅长、中山大学的校长……虽然父亲是妾生的,在家族里地位比较低,但许广平同为许家第六代,有这几个堂哥在外撑着,在那个革命至上的年代,自然不缺的是财气与底气!

  别说许羡苏祖父是个做酒卖酒的,父亲是个穷秀才,与许广平不堪一比了,就是鲁迅家比上许广平家,也差了不知多远呢,许家高挂“大夫第”,鲁迅他爷则巴巴的请了个巡抚给自家写了个“巡抚浙江等处地方提督军务节制水陆各镇兼管两浙盐政杨昌浚为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周福清立”的匾额,相形之下要多寒酸就有多寒酸。还有,1898年,虚岁18的浙江绍兴官二代子弟鲁迅抱着“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的宗旨报考南京水师学堂,母亲不知咋作难才给他凑了八元川资。而1917年,虚岁20岁的广州官宦之女许广平投奔天津姑母并就读天津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预科,带的川资则是哥哥出售家藏古字画的二百元钱。同样是没落官宦之家,这精气神儿还是大大不同的。总之,财气与底气有助于许广平的生野不羁,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拿鲁头,许羡苏哪里是她的对手?

  一句话,许羡苏的弱处,正好是许广平的强处,所以最后的胜出者只能是许广平。至于许羡苏,只能是鲁迅永远的亲人了。据许羡苏和许羡苏后代的回忆,许广平一家、周建人一家,甚至周建人晚年,都跟着孩子一块称许羡苏为“许姑姑”,“大家的许姑姑”。 [2]

  所以,许羡苏在周家,混的是一个“妹子”的.头衔,而且这妹子离开周宅后跟鲁迅本人的联系几近于无,更让人疑惑的是,许羡苏说她当年离开北京前往河北五女师去的前夕,“把鲁迅先生的来信,捆成一包,交给了朱氏,以备有事要查查。后来不知她怎样处理了它们,在整理故居的时候,在朱氏的箱内,并没有找到这些信件,否则可以多一些手稿,而目也可以了解当时的许多事情。”[3]

  总之,许羡苏与鲁迅的通信,神秘地消失了!相形之下,许羡苏之后俞芬替鲁老太太写信、鲁迅死后许广平与鲁老太太通信、鲁老太太死后许广平与朱安通信,可是,鲁迅致老太太的信、许广平给老太太的信、许广平给朱安的信,都保存下来了,唯有鲁迅致许羡苏的信,没了。还有,鲁迅逝世后,许广平曾广泛搜集鲁迅书简,并登报征集,朱安把鲁迅给母亲的信,交给了许广平,那么鲁迅给许羡苏的信呢?第一,朱安应该交出的;第二,即使没有交出,那么,许羡苏致鲁迅的百余封信,许广平这里总该有吧?因为俞芬执笔的母亲致鲁迅信件、母亲给许广平的信、朱安给许广平的信,都被保存下来了,唯独许羡苏致鲁迅的信,也没了。

  两头的信都没了!这一切,不让人狐疑又待如何?

  外围的叙述够了,现在让我们掀开鲁许的信纸,去偷窥一下他们两个人的端午之欢吧。

  据鲁迅6月28日的信,我们能得出的信息是:估计大家都传说鲁迅喝醉了(按我的感觉,及鲁迅信中的口气,鲁迅这封信之前,应该接过许广平一封信的。可惜这两口子关键时刻总给我们卡带),所以鲁迅在信里“训”许广平说:

  第一,端午那天我没醉。是你们一群小姐太胆小,吓得逃回自己窠里去了。逃跑之后为掩饰,才来跟我夸口,说我喝醉了想打人什么的。一个“想”字,足见你们用的也是杨家(捎带着还要恶心杨荫榆)婆媳勃豀式手段,呜呼,老师之前途,而今而后,岂不“棘矣”哉(这个还是恶心杨荫榆,因为杨发表过《教育之前途棘矣——杨荫榆之宣言》)。

  第二,你们不吐且游了白塔寺,我虽然没有亲见,但也不能保证决无。但你们走了之后,我又喝烧酒六杯,蒲桃酒五碗,游白塔寺四趟,可惜你们都已逃散,没有看见了。若夫“居然睡倒,重又坐起”,则足见不屈之精神,尤足为万世师表。总之我的言行,毫无错处,殊不亚于杨荫榆姊姊也。

  这训词还是本山大爷式的苏格兰调情。

  训过之后,鲁迅说现在开始讲义了,讲义内容如下:

  “夫天下之人,其实真发酒疯者,有几何哉,十之九是装出来的。但使人敢于装,或者也是酒的力量罢。然而世人之装醉发疯,大半又由于倚赖性,因为一切过失,可以归罪于醉,自己不负责任,所以虽醒而装起来。但我之计划,则仅在以拳击‘某籍’小姐两名之拳骨而止,因为该两小姐们近来倚仗‘太师母’之势力,日见跋扈,竟有欺侮‘老师’之行为,倘不令其喊痛,殊不足以保架子而维教育也。然而‘殃及池鱼’,竟使头罩绿纱及自称‘不怕’之人们,亦一同逃出,如脱大难者然,岂不为我所笑?虽‘再游白塔寺’,亦何能掩其‘心上有杞天之虑’的狼狈情状哉?”

  某籍两小姐,指的是俞芬、俞芳,鲁迅借酒装疯打她们拳骨了,头罩绿纱自称不怕者,当然是许广平了,有些版本说,鲁迅按许广平的头时,许广平头上的绿纱巾都被扯下来了云云。

  不管纱巾是否扯下来,我们能判断出的是,鲁迅在酒桌上可能有些过于兴奋了。这种兴奋倒不至于吓走女生们,但双方不妨就此互相调侃。另外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兴奋于鲁迅是非常少见的,他可能很享受这种兴奋,所以他在讲义完毕之后再次发出了邀请:今年中秋这一天,不知白塔寺可有庙会,如有,我仍当请客,但无则作罢,因为恐怕来客逃出之后,无处可游,扫却雅兴,令我抱歉之至。

  为什么前面我说鲁迅此信之前应该有许广平一封来信的,就是除了喝醉逛白塔寺这些话题外,鲁迅信末最后一句还问“‘……者’是什么”?这一句,跟许广平6月19日的那封来信根本不搭。还有,写完信,鲁迅还评价了许广平寄给他的一首诗。鲁迅说自己不懂诗,但是“尊来信所嘱,妄说几句。”总之,各种迹象说明,6月19日许广平来信至28日鲁迅复信之间,应该还有许广平25日宴会后的一封来信,这封信夹附了许广平的一首诗,请鲁师点评,但不知何故,鲁许二人,甚至他们的后代周海婴没有将之公布。还是读者不宜吗?

  有意思的是,6月29日,又见鲁迅的去信,称呼“广平兄”,署名“迅”。 [4]

  信的开头,再次让我产生疑惑。鲁迅说,我记不清了,昨夜或者今天早上我给你去了一封信。这个对头,就是上面6月28日写的那封信。但不对头的是下面的话:“刚才接到二十八日函,必须写几句回答,便是小鬼何以屡次诚恐惶恐的赔罪不已,大约也许听了‘某籍’小姐的什么谣言了罢。”

  不对头的地方有三:

  第一,鲁迅明明说接了许广平二十八日函,但《两地书·原信》中依然没有。总之,鲁迅28日去信和29日去信,都应该先有许广平一封来信的。许广平接连两封来信被他们两口子私吞。按我推理,肯定跟涉及许羡苏有关。

  第二,所谓的谣言问题。也就是说,一些学者推测端午宴会上的疯闹惹恼了许羡苏,许羡苏过后批评许广平,不是空穴之风。

  第三,所谓的“屡次诚恐惶恐的赔罪”,至少应该有两次吧。但这两次来信通通的没有。导致我们不知道许广平到底如何赔罪的,她与许羡苏到底有没有二许之争。

  虽然许广平的两次来信我们看不到,二许是否有争也不清楚,但我们可以从鲁迅去信中,发现鲁老师的态度。很明确:

  第一,酒精中毒是能有的,但我并不中毒。即使中毒,也是自己的行为,与别人无干。我年届半百,位居讲师,难道还会连喝酒多少的主见也没有么?

  第二,我并不受有何种“戒条”,我的母亲也并不禁止我喝酒;你别听某籍小姐的谣言,说不定是从我娘那里拾来的故事,导致你对我赔罪不已,以后不许再来跟我道歉。

  这态度显而易见。首先我娘都不管我呢,何况某籍小姐许羡苏。爱谁谁,以后咱俩还拚酒,你怕个啥呢?

  附参考文献:

  [1]余锦廉:《许羡苏在北京十年·下》,《鲁迅研究月刊》2009年第10期,第33页。

  [2]余锦廉:《许羡苏在北京十年·上》,《鲁迅研究月刊》2007年第6期,第24页。

  [3]余锦廉:《许羡苏在北京十年·下》,《鲁迅研究月刊》2009年第10期,第40-41页。

  [4]鲁迅,景宋:《两地书·原信:鲁迅与许广平往来书信集》,中国青年版出版社2005年版,1925(三十三)。

  原标题:二许相争勇者胜

  (来源:腾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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