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难忘的中学老师郭建立
两位难忘的中学老师教师节临近,电视上不时看到向老师祝贺节日的流动字幕和热烈、隆重的诸多活动,忽然又想起我中学的两位老师来。
一位老师是教过我时间最短的老师,叫崔爱霞,仅仅教了一个月。崔老师是师范的学生,临近毕业,分到我们学校实习,教的是音乐。看上去她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中等身材,梳着蓬松的齐耳短发,白皙的脸上闪动着一双聪慧的大眼睛。一件很合体的红色夹克衫,把她装扮得热情、大方。她讲的是只有城里人才有的很自然的普听话,开心笑的时候,便露出石榴籽般好看的牙齿。
崔老师一到学校,就引起了我们这些乡下学生们的普遍关注,一来她人漂亮;二来听惯了生硬的土话,普通话听起来娓娓动人,好像字字句句都能蹦到心坎里;三来她教的是让人望眼欲穿的音乐课。如果哪个班级挨到崔老师上课,学生们喜笑颜开、手舞足蹈,乐得就像过年一样。热心的男生,等不到上课铃声响起,早早就把学校那架破旧的风琴抬到讲台上。崔老师走进教室直到下课,学生们都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连那往常被班主任形容为"脖子上安着轴承"的最不安分的男生,也变得聚精会神,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崔老师的歌声太好听,清脆的就像清晨河畔柳树上的黄鹂。当她唱着歌从你身边经过,你会感到那是一条清澈的飘着茉莉花香的溪水,从身边潺潺流过。
一次,崔老师给我们班上课,有位学生突然问了一句"老师,你会唱《冬天里的一把火》吗?"--那时候,正值费翔的歌风靡一时,尤其《冬天里的一把火》,"点燃"了无数的年轻人。我们那时是十三、四岁的年龄,内心已隐隐萌动起青春的潮动,自然也挡不住歌的诱惑。只是,好多同学不会唱,收音机又听的过不了瘾。崔老师很大方,当即就唱了起来。她没有费翔那种狂放的舞蹈动作,但唱得很专注,尤其唱"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中"一把火"三个字,声音需要纵情上扬又戛然收住,留下回荡的意味。唱到这三个字时,她的头会随着节奏震颤一下,蓬松的刘海也跟着一阵抖动,就像一股急切的风掠过沟畔的野花,很是动人。一曲唱完,掌声四起,大家纷纷邀请她再唱一遍,她笑一笑,眼中掠过一丝羞涩,然后就又唱一遍。一堂课下来,一首歌她要唱七、八遍。
崔老师会唱《冬天里的一把火》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同学中传遍。学生们像开了闸门的不可遏制的洪水,上音乐课的班要唱,不上音乐的班级,一些学生见缝插针,利用课间、放学机会纷纷到她的住室前,让她唱。她想推辞也推辞不掉了,只好一遍遍地唱。其他老师有意见了,这不是扰乱人心嘛,像这样下去,学生还能考出好成绩?平日不苟言笑的老校长,反剪双手、黑着脸,在校园不停地踱着步子。没过几天,又一拨学生来到崔老师住室前时,陡然发现她嗓子哑了,眼睛也红红的。她看着大家,内疚地说:"对不起大家,我以后不能再唱了"。崔老师以后没唱,音乐课也没教,校长说音乐课暂时停一段,马上县里要来抽查学生成绩。一个月实习期满,崔老师就走了,走得校园好久都是空荡荡的。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崔老师,不知道现在她还会不会唱《冬天里的一把火》,还会不会想起当初实习时的情景来。
另一位是张三邦老师,我初二的班主任,教语文课。张老师教课给其他教师不一样,他很注重阅读和练习。遇到好的课文,他会在课堂上抑扬顿挫地大声朗读,声调会随着文章的情节变幻,有快、有慢,有低沉、有激昂,抑或面带微笑,哪怕课文读完了,笑意还会在嘴角久久荡漾--显然,他沉浸在自己的课本中了。为了活跃学生的思想、锻炼学生的习作表达能力,他组织同学在教室的后墙上,开辟了学习园地,分为习作专栏、争鸣专栏、社会专栏、生活专栏等,学生可以练笔、可以就一些问题进行争辩,可以关注一些社会现象。每隔一个月,要对同学们在园地内发表的东西进行评比,获奖的给予笔、本子等奖励。买奖品的费用
是学生积攒废纸卖的钱,不够,他就用自己的工资贴。张老师还爱组织大家开展文艺活动,唱歌、说相声、说快板、讲故事等,五花八门,丰富多彩。一次,他还主动给我们唱了电影《红牡丹》插曲,本来我们以为是蒋大为唱的那首《牡丹之歌》,不料,他唱的是我们很陌生的一曲很深沉、带着无限忧伤的插曲:
杨柳新,春来到,哎嗨哟,如何取酒愁难消?
船儿摇摇,橹儿摇摇,不知船儿何处飘?
波浪滔滔,泪水滔滔,有情人儿何处找?
…
平心而论,张老师的嗓音并不好,但他唱的很投入,声音有些颤抖,眼中似乎也有些润泽。直到今天,25年过去了,尽管记不清歌词,也不知道歌曲的名字,但那深沉的声音还萦绕耳畔、那凝重的'神色还宛然在目。
我在进入张老师的班之前,学习成绩很不好,甚至有时逃学,到校园边河边的草地上,练习"鲤鱼打挺",幻想着能成为《少林寺》电影中的武林高手,对学习也没有什么信心。一次,我和父亲到村边的一家大肉铺买肉。卖肉的老头儿和我父亲熟悉。听说我父亲要割肉,老头附在我父亲耳边耳语了几句,父亲点点头,喊了我一声,扭头就回去。我感到纳闷,等快到家了就向父亲询问,父亲轻声告诉我,猪肉有毛病,只卖给路过的陌生人,不卖给熟人。我听后,很是气愤,到教室就把这事写了写,贴在了社会专栏里。张老师一见,对我大加赞赏,并在班会上表扬了我,说我有正义感、有责任感。就是这一句表扬,唤起了我对写作的兴趣,原来把内心的一些想法用笔表达出来是如此令人自豪的事情。我还有文艺特长,过去对集体活动都是漠然置之,这下也有了参与的热情,表演的节目还在学校庆元旦文艺演出中获得优秀奖。
张老师的爱人和我是一个村子的。一次,他到爱人家帮着挑水,正好在井台上碰见了我妈妈。我妈妈便询问了我在学校的表现。妈妈给我说的时候,我的脸本是热辣辣的,因为我的成绩不好,张老师一定会像以前的老师一样,揭我的老底儿。不料。妈妈很高兴地对我说,张老师夸你呢,说你爱写作,有文艺特长,是个很不错的学生!哦,原来张老师把我当成了好学生,我怎么能不争气呢?
从学校毕业后,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张老师,但一直对他心存感激。几经辗转,才得知他调到了县里一个偏远的乡任教。一次,我到这个乡采访,专程找到他。匆匆的光阴已在他的额头和鬓边,留下了些许苍老的印痕。他已经不认识我了。当我说了自己对他的那份感激,并说今天能从事文字工作离不开他当初的一句鼓励时,他显得很激动。沉吟良久,他感慨地说,我真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呀,一句不经意的话,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你的感激对我是难得的启发,我更应该感谢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