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
黄昏,我带着满腹的惆怅和失意,来到秋风瑟瑟的山边散步。一阵风儿吹来,我只觉得寒气逼人,赶紧裹紧大衣。抬眼一望,只见光秃秃的树枝上,枯黄的树叶随风簌簌地下落,整个大地水瘦山寒,那些枯萎的草丛里还不时传出几声秋虫的低吟,颇具几分“萧杀秋风”的惨状。我不由得心里一阵寒颤,一股凄凉之感油然而生,但我鼓足勇气继续向前走去。
于是,我想起了逝去的季节:缤纷的春天,翡翠的夏天,给人遐想,令人神往;就是那尚未到来的冬天也还有雪花、冰花的点缀。可眼下,我脚踏的这块本来多情的土地却如此荒凉,如此凉瘠,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我的心不禁被这萧杀的秋景蹂躏着。
忽然,我的眼前一亮:在那斜山坡上有黄色的生命在跳跃。一堆一堆,一嘟噜一嘟噜地仰着脸微笑着,像精灵们在舞蹈。我一阵激动,暂时忘记了心中的不快,忘情地奔了上去。展现在我眼前的是怎样的一幅秋景啊:赭石一样颜色的山的外壳,像山林老人枯瘦蜡黄的脸,土上面稀疏的小草在风中瑟缩着,她们仰着怕人的死黄色的脸,对着这萧杀的秋风叹息、哭泣……然而就在她们的身旁,正盛开着一大团野菊花,仿佛生命的力量全都积蓄在这儿来了,使这荒漠的秋天闪现出了色调,光焰与诗意。虽然你仔细看上一朵会微不足道,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生长的力量,可是她们紧紧相连,互相搀扶,坚贞地在秋风中站立着,我品尝着这美的景色,陶醉在那极浓极浓的药味之中……
早在夏末之际,她们就孕育着自己的生命。一旦百花凋零,万物枯瘦,凄凉下到人世时,在山坡上,在大路旁,在那无人到过的荒山野岭,拱出了一个又一个芽儿,嫩嫩的,黄黄的,似一个精灵战胜了春的引诱,夏的'吹捧,冬的白眼。在秋阳下,在雨雾中,生长着,欢笑着……
过不了多时,她们就互相搀扶着站立起来,像灯花,像金蝶,干脆地说她们像一个个金黄的天使。她那黄黄的花萼,洒脱地舒展开来,高傲而悠闲地托着花蕾,那颜色黄中透红,也不像梨花白中透绿,倒是像把红、黄、绿、白融合一体,交相辉映。这时,她们就一团团,一簇簇,成群结队,在集体中相互拥抱,成长,给人以一股强大的生命力。
到了仲秋,她们就你一帮我一伙
相互偎依着,跳动着,撒满了荒山僻野,穷乡瘠土,共同吮吸母亲——大地的乳汁,共同承受父亲——太阳的温暖,而又共同去抵对秋风秋霜,共同去装饰自然,美化生活,使人们在残秋之际看到金色的未来。然而,有多少人去注意过那荒山僻野,谁去拜访过。的确,她带有本质的野性,牺牲在荒山野林,没有家菊的神态凛冽,也无山茶花的端庄雅洁,更不敢与“水上轻盈步微月”的水仙、“独光天下之春”的梅花相提并论。但仔细想来,它坚强执着,高洁淡雅,不在百花中去争艳,敢在秋风中团结起来,带着对大地母亲的深情播下希望的种子,然后带着胜利的微心含笑离去。对,生存就是这样,或傲然于世,尽乐尽美,或默默无闻,牺牲原野。
……
一阵风儿送来工人文化宫那悠扬的舞曲,我这才分明感到,自己正靠在一棵树上出了神也不知过了多时了。只知道心中的一切不快已被一种强大的生命力所取代。
抬眼四顾,只见在苍茫的暮霭下,满山遍野都有金色的精灵在舞蹈,那么铺天盖地,那么蓬蓬勃勃,似一支雄壮的歌,是一首气吞山河的诗,我只觉得天高了,地大了,自己已溶入那金色之中,不,本来我就是其中之一了……
( 1985年秋于赤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