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
    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召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
    千金买马鞍,百金装刀头。
    闾里送我行,亲戚拥道周。
    斑白居上列,酒酣进庶羞。
    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古人重守边,今人重高勋。
    岂知英雄主,出师亘长云。
    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军。
    遂使貔虎士,奋身勇所闻。
    拔剑击大荒,日收胡马群;
    誓开玄冥北,持以奉吾君!献凯日继踵,两蕃静无虞。
    渔阳豪侠地,击鼓吹笙竽。
    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
    越罗与楚练,照耀舆台躯。
    主将位益崇,气骄凌上都:
    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
    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
    跃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
    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
    中夜间道归,故里但空村。
    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

    译文及注释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
    男子汉生在这个世上,就是要在壮年的候实现自己的报负。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
    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应当征战边疆,怎么可以守着自己出生的地方呆一辈子呢?
    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召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
    国家招用我们的时候远赴蓟门,大军就要走了不可以因为自己而留下。
    召募赴蓟(jì)门,军动不可留。
    召募:这时已实行募兵制的“扩骑”。蓟门,点明出塞的地点。其地在今北京一带,当时属渔阳节度使安禄山管辖。
    千金买马鞍,百金装刀头。
    把家里的钱财全都散尽用来装备自己。
    千金买马鞍(ān),百金装刀头。
    闾里送我行,亲戚拥道周。
    那样乡亲们会为我送行,亲戚朋友们把道路挤的满满的欢送我。
    闾里送我行,亲戚拥道周。
    道周:即道边。
    斑白居上列,酒酣进庶羞。
    头发花白了才有了点自己的功业,醉了以后看到别人年青有为才感到羞愧。
    (bān)白居上列,酒酣(hān)进庶(shù)羞。
    斑白:是发半白,泛指老人。居上列,即坐在上头。酒酣:是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庶羞,即莱肴。白居易诗“人老意多慈”,老人送别,只希望小伙子能多吃点。
    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
    想当年霍去病出征,却只能面带苦笑看着自己的武器。
    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
    别有赠:即下句的“吴钩”。“别”字对上文“庶羞”而言。吴钩:春秋时吴王阖闾所作之刀,后通用为宝刀名。深喜所赠宝刀,暗合自己“封侯”的志愿,所以“含笑”而细玩。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清晨,我到东门营报到,傍晚,就开拔到了河阳桥上。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
    东门营:洛阳东面门有“上东门”,军营在东门,故曰“东门营”。由洛阳往蓟门,须出东门。这句点清徵兵的地方。河阳桥:在河南孟津县,是黄河上的浮桥,晋杜预所造,为通河北的要津。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
    晚霞映照迎风招展的军旗,战马与萧萧朔风呼应嘶鸣。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大旗:大将所用的红旗。。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一望无际的沙原排列着无数行军帐幕,行伍首领各自召集手下的士兵。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
    幕:帐幕。列,是整齐的排列着。这些帐幕都有一定的方位和距离。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夜空中,高高悬挂朗朗明月,军令森严,整个营地寂然无声。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古人重守边,今人重高勋。
    几声悲咽的茄声划破长空,从军壮士神情肃然,失去了往日骄纵之情。
    悲笳(jiā)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悲笳:静营之号,军令既严,笳声复悲,故惨不骄。
    岂知英雄主,出师亘长云。
    借问统领军队的大将是谁?大概又是一个嫖姚校尉霍去病。
    借问大将谁?恐是霍(huò)(piāo)(yáo)
    嫖姚:指西汉大将霍去病。“嫖姚”同“剽姚”,霍去病曾以“嫖姚校尉”一战成名。
    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军。
    古代的将军重视守卫边疆,如今的边将却只重高官厚禄。
    古人重守边,今人重高勋(xūn)
    古人、今人:都指边将说。重高勋,即贪图功名。
    遂使貔虎士,奋身勇所闻。
    哪里料得到皇帝偏又好武,出征的军队绵亘不断,漫卷长空。
    岂知英雄主,出师亘(gèn)长云。
    亘:是绵亘不断。
    拔剑击大荒,日收胡马群;
    当今全国既已统一,就没有出师必要,这样却还要孤军深入。
    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军。
    且:尚也。跟上句“已”字对照。
    誓开玄冥北,持以奉吾君!献凯日继踵,两蕃静无虞。
    使得战士们都是为了统治者的企图而拼命。
    遂使貔(pí)虎士,奋身勇所闻。
    遂使:于是使得。承上“且孤军”来,貔,音琵,即貔貅,猛兽,这里比喻战士。边将贪功,人主好武,这就使得战士们为了统治者的企图而拼命。勇,是勇往:所闻,是指地方说的,即下文的“大荒”“玄冥”。《汉书·张骞传》:“天子(武帝)既闻大宛之属多奇物,乃发间使,数道并出。汉使言大宛有善马,天子既好宛马,闻之甘心,使壮上车令等持千金以请宛王善马。”即此“所闻”二字的本意。
    渔阳豪侠地,击鼓吹笙竽。
    在穷荒之地拔剑练习作战,每天征收成群的战马。
    拔剑击大荒,日收胡马群;
    大荒:犹穷荒,过去所谓“不毛之址”。
    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
    将军发誓要开发极北的地方,对吾皇效忠心。
    誓开玄冥(míng)北,持以奉吾君!
    玄冥:传说是北方水神,这里代表极北的地方。
    越罗与楚练,照耀舆台躯。
    捷报不断传来,其实是虚报邀赏,因为是奚族与契丹本无寇警。
    献凯日继踵,两蕃(fān)静无虞。
    两蕃:是奚与契丹;静无虞,本无寇警。
    主将位益崇,气骄凌上都:
    渔阳郡尚武,多豪士侠客,此豪侠之地,成天鼓乐轰隆。
    渔阳豪侠地,击鼓吹笙(shēng)(yú)
    渔阳:郡名,今河北蓟县一带。其地尚武,多豪士侠客,故曰豪侠地。
    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
    渤海上船只鼓帆前进,那是装载来自东吴的粮食。
    云帆转辽海,粳(jīng)稻来东吴。
    辽海:即渤海,粳音庚,晚熟而不黏的稻。来东吴,来自东吴。
    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
    还有越罗与楚练,其光彩照耀得人身都发光。
    越罗与楚练,照耀舆(yú)台躯。
    跃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
    主将的地位更崇高,气焰更嚣张,都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主将位益崇,气骄凌上都:
    主将:即安禄山。天宝七载禄山赐铁券,封柳城郡公:九载,进爵东平郡王,节度使封王,从他开始。上都:指京师,即朝廷。凌,凌犯,目无朝廷。
    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
    边疆之人不敢议论,有敢议论告发的死无葬身之地。
    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qú)
    中夜间道归,故里但空村。
    我本来出身良家,懂得许多门道,揣知主将有叛逆的可能,所以不敢跟从。
    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
    多门:许多门道,有多次意。
    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
    主将骄矜增加了我的忧虑,荣华富贵已不值得一说。
    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
    益:是增益,“思”字照过去读法应作去声,愁思,即忧虑,是名词。


    赏析

      《后出塞五首》组诗叙写开元(713—741)天宝(742—756)年间一位军士从应募赴军到只身脱逃的经历,通过一个人的遭遇深刻反映了天宝之变的“酿乱期”的历史真实。

      自开元中玄宗改府兵制为募兵制,兵农分离,出现了职业兵。德宗时李泌论募兵制是祸乱的根源,说这种应募的兵士,既非土著,又无宗族,重赏赐而轻生。《后出塞五首》主人公正是这样一个应募者形象。一无牵挂的汉子,乐意当兵吃粮。诗中提到相赠吴钩的“少年”,当属唐诗中常常写到的少年游侠一类人物。物以类聚,此诗主人公也应是这一类人物。组诗第一首系主人公自叙应募动机及辞家盛况;第二首叙赴军途中情事,尚归美主将;第三首是诗人的议论;第四首则揭露蓟门主将的骄横;第五首则写逃离军旅的经过。此组诗的突出成就,便在塑造了一个“典型环境中的典型形象”。对此诗的赏析,便应围绕这一中心来进行。

      一度怀着功名万里雄心的军士后来逃归,其逃离的动机,诗中说得很清楚,是由于他在蓟门军中看到“主将”(当指安禄山)日益骄横、目中无君,而朝廷一味姑息养奸“主将位益崇,气骄凌上都,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自己本为效忠国家而来(“誓开玄冥北,持以奉吾君”),不料却上了“贼船”,“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因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诗一开始就讲得很明白,主人公赴边的目的就是追求“封侯”,“首章便作高兴语,往从骄帅者,赏易邀,功易就也。”(浦起龙)此人正是第三首所谓“重高勋”的“今人”、“奋身勇所闻”的“貔虎士”中的一员。“拔剑击大荒,日收胡马群;誓开玄冥北,持以奉吾君”,也正属于这类人物的夸耀口吻。从第一首“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到第五首“跃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的表白,可见主人公求取功名封赏的思想是一贯的,并未发生何种转变。“古人重守边”六句,不能理解为诗中人思想的转变,而只能理解为诗人自己对时事的评议,或者说它们恰恰是诗人对笔下人物思想、行动的一种批判。说这是杜甫微露本相的地方还不够,应该说这是作者直接激扬文字,站出来表态。这种夹叙夹议的手法,在杜甫诗中原是并不罕见的。

      据《通典》称:“国家开元天宝之际,宇内谧如,边将邀宠,竟图勋伐,西陲青海之戍,东北天门之师,碛西怛罗之战,云南渡沪之役,没入异域数十万人,向无幽寇内侮,天下四征未息,离溃之势,岂可量邪!”当时的边境战争,唐玄宗好战固然是一个原因;兵制的改变,也同样是个重要原因。府兵原是寓兵于农的一种兵制,将帅不能拥兵自重,故唐朝前期没有武夫割据事件。而募兵之行,诚如李泌所说,应募兵士多是不事生产的亡命之徒,他们贪功重赏,形成军中好战心理。上自朝廷,下至士兵,互相影响,正是“岂知英雄主,出师亘长云。六合已一家,四夷但孤军。遂使貔虎士,奋身勇所闻。”对侵侮邻国的兴趣随战争的进行愈来愈浓厚,野心的将帅也就得到长成羽翼的机会。

      《后出塞五首》就艺术地再现了这一特定时代的历史生活。诗中主人公正是募兵制下一个应募兵的典型形象。他既有应募兵通常有的贪功恋战心理,又有国家民族观念。他为立功封爵而赴边,又为避叛逆的“恶名”而逃走。组诗在欢庆气氛中开头,凄凄凉凉地结尾,是一出个人命运的悲剧。

    参考资料: 1、萧涤非 .杜甫诗选注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8年8月版 :第59-64页 .